對於“死亡”二字,孔天成並不陌生。
他出生的那片土地上,每天都有無數人因為饑餓死亡,從記事起,他就見過無數或熟悉或陌生的麵孔離他而去。
逃難到中海後,他似乎很久沒有聽到過這個詞了,他也漸漸把那些痛苦的往事淡忘掉了。
可此刻樓下的話,卻如同平地的一聲驚雷,轟在了他的胸口。
已經預感到不妙的他,來不及去思考,也來不及和父母說上一句話就悶頭衝出了房間。
三步並做兩步衝下了狹窄的閣樓間的樓梯,飛奔出有些崎嶇的弄堂小巷。
“小成,小成你去哪!”
“年阿,你,你快追上去,快!”
“阿成你等等我!”
身後似乎有聲音在喊著自己,可他已經聽不見了。
去往碼頭的那條每天上下班的路在眼前變得模糊,耳邊也聽不見任何聲音,腦海裡隻剩下陳工頭下午和自己講的話,還有他最後衝自己笑的畫麵。
孔天成已經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往最壞的可能去想,可思緒卻像是溢出杯子的水一樣,根本不受控製的傾瀉著。
他已經忘記自己那天是怎麼跑到碼頭的了。
隻記得,陳小花尖銳刺耳的哭聲讓他混亂的思緒變得清醒,模糊的雙眼也再次變得清晰。
碼頭上,隻有一盞灰黃色的燈亮著微弱的光,在這黑漆漆的夜裡亮的有些詭異,像是靈堂前的燭光。
燈光下,陳小花抱著陳工頭那被水泡的有些腫脹的身體,她渾身顫抖著、尖叫著,淚水和汗水早已把衣服打濕,喉嚨也已經沙啞。
幾個漢子沉默的站成一圈,垂著頭,沉默不語,安靜的像是幾塊石碑……
他感覺雙腳發軟,顫抖著身子,一步一步往前走去,每往前走一步,腳步就會變得更加沉重。
“撲通……”
直到雙腿徹底沒了力氣,孔天成跪在了地上,手腳並用爬了過去。
看著陳工頭的屍體,他突然有一種無法呼吸的感覺,身體也被一股冰冷的寒意完全包裹,就像是個溺水的人一樣。
直到這一刻,孔天成才終於注意到,小花的衣服和褲子上全是血——陳工頭的整隻左手,竟從肱二頭肌的部位,被齊刷刷地絞斷,斷口處一片血肉模糊,那斷掉的整隻手臂,就在小花的腳邊放著!
這幅景象,孔天成一輩子也無法忘記,甚至時常會在夢裡重現。
看到這一幕的孔天成猛地抬起頭,不等他開口詢問,幾個漢子便齊刷刷的指向了遠處堆放貨物的方向。
一個漢子開口道:“你走後,陳工把你的貨分了一半給監工的弟弟,剩下一半,他扛了,到最後一點貨的時候,有人聽到一聲尖叫,但當時天色很暗,碼頭很吵,我們忙著卸貨,就沒太多人在意……再然後……再然後就有人看到水麵上浮著一具屍體……”
大漢紅著眼,說到最後,聲音也變得顫抖。
孔天成爬起身,衝向了那堆貨物。
碼頭沿著海的位置被整齊的劃分出了每個工人的計件區域,而此刻亂做一堆的貨物區域,正是他白天工作的位置,那散落一地的貨物上沾滿了腥臭的汙血,一把鋒利的鋼片刀就壓在這堆貨物下,上麵還有些許的皮膚組織。
目睹一切,孔天成雙眼瞬間充血,刹那間變成了可怖的血紅色。
那原本眼白的部分,如今爬滿了密密麻麻的紅血絲,仿佛無數條扭曲的小蛇,顯得猙獰至極,好似下一秒就會奪眶而出,化作血淚噴湧。
“哐當~”
遠處突然傳來響聲。
孔天成猛地抬頭,兩個黑影已經朝著遠方跑去。
“這兩個混!蛋!”
他撿起地上的鋼片刀,像頭發了瘋的公牛一樣朝兩人逃離的方向衝去。
剛剛趕來的孔年看著碼頭上的場景,短暫愣神後,也來不及悲傷就急忙去追趕孔天成了。
“阿成,彆衝動!”
……
“啊——!”
發了瘋追趕的孔天成很快就追上了監工和他的弟弟,那監工跑的慢,被孔天成一刀劈在了後背,直接砍出了一條長長的血口子。
監工的弟弟也被嚇的一個趔趄,臉朝下摔了個狗吃屎。
兩人回頭,孔天成就像個收屍的閻王一樣,站在兩人的身後,漆黑的夜裡,隻有鋼片刀和那雙血紅色的眼睛閃著寒光。
監工雙手撐地,爬起來就想跑,孔天成直接一腳踹在了他的小腿肚上,然後又對著他後背用力砍了一刀。
如果不是因為對方臉朝下摔倒在了地上,躲過了致命傷,這第二刀的距離和力道,不是鋼刀被砍斷,就是對方的脊骨被砍斷了。
“啊啊啊——!”
見逃不掉了,那監工尖叫了兩聲後,也顧不得後背傳來的火辣辣的疼痛感,連滾帶爬的跪在了孔天成的麵前,“咚咚咚”的用頭砸著地,拚命的求饒著。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真的沒想殺陳工頭!”
被嚇傻的弟弟看著哥哥的模樣,也立馬學了起來,跪在地上就給孔天成磕頭。
太過緊張的他一開口就說漏了嘴:“我們,我們真的不是故意把他推到河裡去的,是他,是他自己腳滑,摔下去的,我們想去救的,但是他的右手沒抓穩,就,就……”
聽著這話,孔天成想起了中午陳工頭用手替自己擋下的那一棍,當時他就是用右手擋的。
所以,左手被砍刀意外絞斷後的他摔下了碼頭,在最後關頭想求生,卻因為右手的傷,沒辦法使上力氣,最後溺死在了海水裡……
想到這的孔天成失去了最後一絲理智。
“艸!”
不等弟弟把話講完,監工就氣的一腳踹在了他的臉上。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真的沒有想害死人,我們……”
監工一邊磕頭,一邊說著道歉的話,他已經看出了孔天成剛剛那瞬間充滿殺心的眼神,猜到了對方壓根就沒打算讓他們活。
於是,在短暫思考後,他決定咬牙拚了,於是在磕頭的時候看準時機,猛地站起身,一把將孔天成推翻在了地上。
孔天成沒想到對方會突然起身撞自己,在摔倒前他還用力揮舞了兩下鋼刀,卻隻砍到了空氣。
“咚——!”
鋼刀脫手之際,監工的弟弟也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想去搶鋼刀,可孔天成先一步把監工推開,重新撿起了鋼刀。
在對方把手伸過來的瞬間,孔天成用儘全力砍出了一刀……
“嘩啦……”
帶著溫度的血濺在了孔天成的臉上,半條手臂直直的飛到了監工的臉上。
監工的弟弟看著自己變短半截的手,愣了一秒便驚叫了起來,此刻,疼痛感並不強烈,尖叫是因為斷臂的恐懼。
看著落到懷裡的手臂,監工也尖叫了起來,因為害怕,他下意識的丟掉了弟弟的半條手臂,還沒來得及起身,孔天成的鋼刀就直直的朝著他的左胳膊劈來。
監工躲的快,隻被削掉了半隻耳朵,他連滾帶爬的起身,嘴裡一遍遍的重複著“對不起”。
可孔天成已經沒有理智,他隻是一味的拿刀朝著兩人劈砍。
兩人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隻是一味的躲避,手腳並用,像兩條狗,卻還是被孔天成連著砍了好幾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