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壇冰冷,寒氣順著石麵滲進我的膝蓋。底下,祭品該有的恐懼我一絲也無,隻餘一片麻木的空白。風裹挾著腐朽的氣息,吹動我單薄的祭袍,四周低沉的吟唱像黏膩的潮水,一波波拍打著耳膜。他們在祈求神的垂憐,或者,是某個古老存在的毀滅。
我被選中了,作為這一季的“貢品”,獻給那座被遺忘在時光塵埃裡的神廟主人——據傳說早已沉睡,或許已然湮滅的某位。
神廟內部比想象中更空曠,更死寂。巨大的石柱擎著望不到頂的黑暗,空氣裡隻有我的腳步聲和塵埃落定的微響。沒有想象中的猙獰神像,隻有一座斑駁的王座,孤零零地矗立在最深處。
王座上,癱著一團……人形?
祂,或者說他,穿著一身看不出原本顏色、質地奇怪的寬鬆袍子,一隻手支著額角,另一隻手裡握著一個巴掌大小、散發著微弱藍光的水晶板。水晶板裡傳出各種嘈雜的聲響,有短促激昂的樂句,有誇張的笑聲,還有“家人們誰懂啊”的尖銳女聲。
我僵在原地,準備好的赴死宣言卡在喉嚨裡。
那團人影似乎終於注意到了我的存在,眼皮懶洋洋地掀開一條縫,瞳孔的顏色很淺,像蒙塵的玻璃。他上下掃了我一眼,沒什麼情緒地開口,聲音帶著一種長期不用的沙啞:“新來的?找個地方自己待著,彆擋光。”
說完,他又低下頭,手指在那發光的水晶板上飛快地劃動著,屏幕的光映亮他一副百無聊賴的臉。
我的獻祭生涯,開頭就充滿了荒謬。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成了這座廢棄神廟裡唯一的“活物”——如果不算上那個除了吃一種味道像嚼蠟的發光膠體、就是癱著刷短視頻的神明的話。祂自稱“西摩”,除此之外,再無更多信息。
我試圖履行祭品的“職責”,比如打掃。拂去石柱上的積塵時,西摩會嫌我揚起的灰嗆人,揮揮手讓我一邊去。我試圖溝通,詢問祂的神諭,祂的過往,祂是否需要點什麼。祂通常用鼻音敷衍,或者指著屏幕裡扭動的人類傻樂:“看,這凡人真有意思。”
我漸漸明白了。我的神,是個徹頭徹尾的躺平廢宅。彆的神明信徒動輒血祭戰場,呼風喚雨,我的神明,關心下一段十五秒的視頻能不能讓他笑出來。
偶爾,我能通過神廟水鏡瞥見外界其他神域的景象。戰爭之神麾下鐵騎轟鳴,烈焰與血光衝天;智慧之神的殿堂籠罩著永不消散的理性輝光,信徒辯論聲震天響;就連掌管豐收的穀神,其慶典也洋溢著豐沛的生命力,信徒歌舞不息。
再看看我家這位。西摩正為最後一點發光膠體和我斤斤計較:“上次你多吃了指甲蓋那麼大一塊!”
我默默把手裡準備遞給他的膠體收回一點。
差距,比神廟到凡人村莊的距離還大。
直到那件事發生。
水鏡突然被動亮起,強橫的神念掃過神廟每一個角落,一個冰冷威嚴的聲音在殿堂中回蕩:“萬神會議,召,無名者西摩。”
西摩劃動屏幕的手指一頓,極其不耐煩地“嘖”了一聲。那表情,像極了被甲方深夜電話吵醒的打工人。
他慢吞吞地從王座上爬起來,那身皺巴巴的袍子甚至沒換一件,隨手打了個響指。周圍的空間瞬間扭曲,光影拉扯,下一秒,我們已置身於一個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所在。
這裡是眾神之庭。腳下是流淌的星河,頭頂是生滅的星雲。無數強大的神隻投影於此,光輝萬丈,神威如獄。有的身軀龐大如山脈,鱗甲森然;有的籠罩在純粹的光元素中,令人無法直視;有的周身纏繞著規則鎖鏈,呼吸間引動法則潮汐。
我們出現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但依然吸引了不少目光。大多是輕蔑的一瞥,隨即移開。西摩這副尊容,在這群精心展現自身威嚴與力量的神明中間,活像個走錯片場的流浪漢。
會議的內容冗長而枯燥,關乎某個位麵信仰之力的分配,某個新生神係的歸屬。強大的神明們唇槍舌劍,神念碰撞間激起無聲的雷霆。西摩全程神遊天外,手指甚至在虛空中無意識地劃拉著,似乎在回味那些沒看完的短視頻。
爭論暫告一段落,端坐於最中央、神光最為熾烈磅礴的幾位古老存在之一——據旁的神明低語,是執掌“毀滅”權柄的古神,薩拉瑪,目光掃過全場,最終落在了我們這個角落。
那目光帶著實質般的壓力,我膝蓋一軟,幾乎要跪下去,全靠一股不甘心硬撐著。
薩拉瑪的聲音轟隆隆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角落那位,便是……西摩?那個占據著‘虛無’神位,卻億萬年無所事事,隻知在自己的角落裡腐朽的……躺平廢物?”
整個眾神之庭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目光,好奇的、鄙夷的、幸災樂禍的,齊刷刷聚焦在西摩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