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山頂上終年繚繞的雲霧今日格外濃重,沉甸甸地壓在蒼翠的林梢。黎山老母獨自坐在老君岩旁,麵前擺著一疊粗糙的黃紙,她用枯枝般的手指慢慢疊著紙錢,每一個折痕都精確得如同天地法則。
“時候到了。”她喃喃自語,聲音像是千年古木的摩擦。
她的弟子文珠站在三丈開外,不敢靠近。文珠跟隨老母修行已有一百二十年,從未見過師尊做這等俗事。燒紙錢是凡人為祭奠先祖、賄賂陰吏所為,而黎山老母是天地初開時便存在的神隻,與三清同輩,怎會沾染這等俗務?
“師尊...”文珠終於忍不住開口。
黎山老母沒有回頭,仍專注地折著手中的黃紙:“你以為我在做什麼?”
“弟子愚鈍,隻知燒紙錢是凡人愚行,為的是讓陰間先人得錢財打點鬼吏。師尊早已超脫輪回,何故...”
老母輕笑一聲,笑聲裡藏著萬年風霜:“你以為陰間鬼吏收受的,真是這些紙錢嗎?”
文珠怔住了。
老母舉起一張折好的紙錢,對著昏暗的天光:“他們收受的,是念想,是記憶,是活人對逝者未能斷絕的那一縷情絲。這情絲纏繞在紙灰中,穿越陰陽界限,成了陰間流通的貨幣。”
她轉向文珠,眼神深邃如古井:“那麼文珠,你告訴我,什麼樣的存在,需要我這樣的老骨頭燒紙祭奠?”
文珠腦中轟然作響,是啊,什麼樣的存在,需要黎山老母親自祭奠?什麼樣的情絲,需要她這樣的古神親手折紙?
沒等文珠回答,老母已點燃了第一張紙錢。火焰是詭異的青色,在濃霧中跳躍卻不散發熱量,反而讓周圍空氣驟然寒冷。
“這是給守門將的。”老母輕聲說。
紙錢在火焰中並未化為灰燼,而是化作一縷金光,鑽入地下。
隨著第一張紙錢燃儘,周圍的霧氣開始流動,形成旋渦。文珠隱約聽見鐵鏈拖曳的聲音從地底傳來,又漸漸遠去。
老母點燃第二張紙錢,這次的火焰是血紅色的。
“這是給判官筆的。”
又一道金光入地。
文珠感到腳下的山體微微震動,仿佛有什麼巨大的東西在地下翻身。
第三張紙錢,火焰純白如乳。
“這是給望鄉台的。”
當這道金光消失時,文珠看見霧氣中隱約出現了無數模糊的人影,排列整齊,如同等待什麼。
黎山老母繼續燒著,不同顏色的火焰對應著陰間不同的存在。每燒一張,地下的響動就更加清晰,霧氣中的人影也更加凝實。
文珠開始感到恐懼,不是對未知的恐懼,而是對已知卻無法理解的恐懼。她意識到師尊不是在例行祭祀,而是在進行一場危險的交易,用這些特殊的紙錢,打通陰間每一道關卡。
“師尊,您到底要召喚誰?”文珠的聲音顫抖。
老母沒有回答,她已經燒完了大部分紙錢,隻剩下最後三張。這三張紙錢與眾不同,閃著微弱的珍珠光澤。
當地燒起第一張珍珠紙錢時,天空突然暗了下來,不是夜晚的黑暗,而是一種吞噬一切光線的虛無。
“為了開路。”老母對著虛空說。
紙錢燃燒的火焰是文珠從未見過的顏色——那是一種不應該存在於世的色彩,她的眼睛看見了,大腦卻無法解析。火焰過後,地麵上出現了一個旋轉的黑色洞口,深不見底。
第二張珍珠紙錢燃燒時,黎山開始搖晃,樹木嘩嘩作響,山石滾落。
“為了平怨。”老母的聲音變得莊重。
這一次,火焰中傳出無數哭嚎與歎息,文珠聽見了千古的悲慟與不甘,聽見了王朝覆滅的轟鳴與戰場死寂的哀歌。然後這些聲音漸漸平息,化作一聲悠長的歎息。
最後一張紙錢,黎山老母握在手中良久,才緩緩點燃。
“為了贖罪。”她說,聲音第一次出現了波動。
這最後一道火焰是透明的,文珠隻能通過空氣的扭曲判斷它在燃燒。當它即將燃儘時,黑色洞口中緩緩升起一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