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震驚於於任務的艱巨,而是憂心於博吉奧的做派和這背後所象征的可能。
難道,真的會輸麼?
「放心吧,隻是確保萬一而已。」
博吉奧抽著雪茄,麵無表情:「聯邦的兵法,未慮勝,要先慮敗,明克勒的腰杆硬的有點不正常,總要有所防備。
萬一真輸了,聖油不交,賬本不交,我倒要看看,指揮不了家神,把握不了資產,他要怎麼做這個家主!」
「明白。」
助手點頭,不敢再問太多,匆匆收拾著東西,提起箱子來,推門而去。
傾聽著腳步聲漸遠,就在煙霧裡,一張詭異的蒼老麵孔若隱若現,宛如鬼魅一般輕歎:「你這孩子,還是太謹慎了一些,準備如此周全,哪裡可能有什麼閃失?必要的時候,哪怕是遠在下院的善駐法王也是會支持你的。
天心會的老娘們,沒必要在乎,會有人對付他的。至於明克勒,儀式開始之後,自然有的是機會動手。」
「那就勞煩外公了。」
博吉奧恭敬的低下頭:「千島立業不易,往後的喬普拉家,還要指望無漏寺的上師們照拂呢。」
隱隱的笑聲響起又消散了。
那一張麵孔隨著煙霧一同消失了。
緊鑼密鼓的籌備之後,喬普拉家的祭祀在下午的時候開始了。
正如同所有的大型的儀式一樣,不厭其煩的講究細節,每一個地方都吹毛求疵,精益求精,每一個環節都不容許有任何的閃失,哪怕毫無意義。
尤其是在不用一切從簡、從速從快之後,就更麻煩了————
尋常人家祭祖,無非是找齊一家人對著遺像燒香鞠躬或者磕頭,可喬普拉家的陣仗已經不滿足於折騰自己了,整個象洲都要一起折騰。
偌大的城市,港口封閉,交通停擺。
所有的地方都要保持肅靜,不準放音樂,不準飲酒作樂,所有的娛樂場所不準開放,甚至在必要的時候,所有人都要起立跟著廣播向山頂鞠躬。
之所以不用叩拜,是因為絕大多數人連叩拜的資格都沒有。
現在,季覺總算明白為啥僭主們這麼喜歡千島了,這誰不喜歡啊,關起門來為所欲為,強權之下,想做什麼都無往不利。
土皇帝也是皇帝,而且還要更加皇帝。
整個儀式冗長又麻煩,所有喬普拉家的成員密密麻麻的,全都彙聚在山峰最高處的家廟前麵,根據血緣和地位排出位置來,按照亂七八糟的禮儀和習俗祭祀先祖。
隻是這家廟的陳列和樣式————
隻能說,縫的彆出心裁,一半像是聯邦大家族的祠堂,一半像是帝國哪個教派的聖所,剩下的就是密密麻麻的千島風裝飾,主打一個串。
要麼極端的封閉,極端的愚昧,要麼極端的開放,極端的縫合。
就連家神這種的東西,作為升變一係的產物,其根源就是由帝國的家火信仰和聯邦的祖先崇拜而成。
而且還混了一大堆千島之間的詭異傳承和儀式,最後野蠻生長成了如今的樣子。
通過祭祀,將祖先變成神靈。
可所謂的神靈————和惡鬼也沒有什麼不同,甚至比惡鬼吃的還要更凶!
家廟的最深處,那一道燃燒了數百年的火焰如此璀璨,純白的色彩看上去無比神聖,感知的帷幕劃分出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普通人聽不見裡麵傳來的饑渴呼喚和嘶吼,乃至怨毒的咆哮,也看不到源源不斷投入其中的靈魂殘片和靈質。
時代在進步,一切都在變化,就連家神的日子都好過了許多。
早幾十上百年前,每次祭祀的時候都要提前宰殺大量的牲畜,甚至進行大量的活祭,現在,七城結成同盟之後,議會開始大力推行現代化,象洲有了醫院、
公共墓地、養老院、孤兒院和貧民窟之後,就省事兒了太多。
無非就是死幾個老東西、流浪漢和小孩兒,早死晚死都是死,為何不讓他們死的有價值點呢?
況且,又不是當場就死。
甚至,不用流血。
「真壯觀啊。」
此刻,作為觀禮的賓客,季覺回過頭,看向家廟之外。
就在山下的城市之中,絲絲縷縷的白霧如同潮水一般升起了,向著天穹————
就在儀式的過程中,家火越是升騰和旺盛,天穹就越是陰暗。
仿佛暴雨將至。
陰雲密布的天穹之上,雲層最深處的黑暗裡,有一張龐大又詭異,仿佛將整個城市都遮蔽其中的空洞麵孔,若隱若現。
此刻它隨著呼喚,漸漸的浮現,張口,吞儘了整個城市數十萬生命供奉而來的靈質,越發饑渴。
貪婪吮吸。
每一次吮吸,都令醫院或者是貧民窟裡,那些搖搖欲墜的微光越發暗淡,每一次吐息,都令風中的殘燭再次迎來蹂躪。
漸漸的,空洞的眼瞳之中,浮現出了和家火一樣的耀眼光焰。
家神,正在蘇醒。
整個家廟裡,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恐怖的力量從家火之中升騰而起。
放在往日,明克勒隻能跟下人站一波,不過今時不同往日,他靠著自己的努力、親爹的坑害和義父的愛撫,終於站到了所有人的最前麵。
甚至還能坐在椅子上。
享受著來自家人們的挽留和懇請。
「————現在放棄還來得及,明克勒。」
博吉奧肅然低語:「聯邦人貪得無厭,姓季的也毫無信用可言。落進他的手裡,你什麼都得不到,隻會失去一切。
你根本就是在與虎謀皮!」
自始至終,明克勒凝視著家火,神情平靜,比自己預想的還要更平靜,任由博吉奧苦口婆心的勸告、許諾和懇請,毫無動搖。
「真奇怪啊,博吉奧。」
他不解的問,「你口中的老虎,保下了我的生命,和我站在了一處,幫我活到了現在。
而你口中的家人,卻盼著我這個兄弟趕快去死,恨不得我從沒有出現過————
如果你是我,你會相信誰呢?」
「家族就是家族,明克勒,我們每個人都要有所犧牲!
以前和現在不同,可不論怎麼樣,我們始終是一家人。
如果你不相信我,我甚至可以和你簽訂同命的血契,隻要有我在一天,你就是家族的將軍,七城的將星!」
「許諾就留給你所謂的家人吧,博吉奧。」明克勒搖頭,「你的家人從沒有包括過我,我也沒有過那樣的榮幸。」
於是,博吉奧沉默。
神情漸漸冰冷,殺意升騰。
並非是惱羞成怒,而是在這一瞬間,他總算明白了:為何季覺會選擇明克勒,為何明克勒這個狗雜種,會癲狂至此!
「明克勒,你就這麼憎恨這個家麼?!」
「你在說什麼啊,四哥?」
明克勒終於回過頭來了,看著他,微笑著保證:「我當然愛我的家啊,發自內心的愛,比誰都愛!」
「那又為————」
「可直到幾天之前,我才發現,我的家早就沒有了。」
那一雙漆黑的眼睛裡,還帶著徹夜未眠的血絲,仿佛殘暴的火焰,無聲蔓延。
再無任何的溫情。
他說,「早在幾十年前,我的家,就被你們親手溺死在水塘裡了。
:
轟!
宛如嘶吼的聲音從家火中響起。
蒼白的火光仿佛瀑布一般,從柴薪之中噴湧而出。火焰之中,詭異變化的輪廓漸漸浮現。
響應著子孫後代的呼喚,無數錯亂的魂靈在此刻重疊為一,化為了渾噩又癲狂的整體。就在這一份殘暴焰光之後的黑暗裡,宛如山巒一般的龐然大物,漸漸升起。
隻是出現,就在整個象洲,掀起了風暴!
它睜開了眼睛。
家神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