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他克製?”李萃群怒氣反笑,看著曹宇質問道。
殺了我的人,抓了我的人,竟然還說他是克製了?
“主任,屬下這麼說,是基於兩方麵的分析。”曹宇說道。
“說。”
“首先,從客觀角度來看,屬下認為董科長的處置是不當的。”曹宇說道。
李萃群看了曹宇一眼。
……
“不管怎麼說,蘇哲是在被我方追捕的情況下潛入特警處,然後發生意圖拚死行刺程千帆之事的。”曹宇說道,“程千帆經曆了生死間之大恐怖,這種情況下,他生氣是正常的。”
“而董科長在這個時候的態度不夠緩和,這就直接導致了程千帆氣上加氣。”曹宇說道。
“此外,根據我們在特警處的兄弟傳出來的情報,當時程千帆盛怒之下用了‘大副’來稱呼董科長。”曹宇說道,“主任,這個細節足以說明程千帆是極度憤怒,不,確切的說是恨意滿滿。”
“你的意思是,程千帆還在記恨著當年董正國刺殺他之事。”李萃群皺眉,問道。
“定是如此。”曹宇點點頭,“方才趙科長有一句話說的沒錯,程千帆極其惜命。”
……
“惜命之人,對於任何威脅到其生命安全的人,都是恨之入骨的。”曹宇說道,“事實上,程千帆一直沒有對董科長展開報複,應該還是看在主任你的麵子上,不然的話,董科長恐怕早就凶多吉少了,最起碼是在上海灘待不下去的。”
“所以,你說的克製,意思是當時我這位學弟是有殺董正國之心?”李萃群思忖說道。
“定是如此。”曹宇點點頭,表情認真說道,“易地而處,這位程處長當時該是新仇舊恨上心頭。”
“經你這麼一分析,他還確實是算是克製了。”李萃群冷哼一聲,說道。
他丟了一支煙卷給曹宇。
曹宇忙不迭接住,卻是沒敢直接點燃,而是夾在了耳後。
……
“你方才的分析,忽略了一點。”李萃群說道。
“屬下愚鈍,還請主任解惑。”曹宇趕緊說道。
“此次改組,他是吃了悶虧的,即便是他借機生事,真的開槍殺了董正國……”李萃群麵色陰沉,說道,“他程千帆或許會受到懲戒,不過問題不會太大,無論是日本人還是南京,都會補償他此前的識大體。”
“所以,我這位學弟,還真是克製了呢。”李萃群嘖嘖兩聲,隻是,他的麵色愈發陰沉了。
“主任,在我看來,程千帆的克製,還因為他還是比較珍視和您的友誼,不願意真的和我們交惡。”曹宇想了想,說道。
“或許吧。”李萃群搖了搖頭,說道。
對於程千帆這個學弟,即便是現在權勢滔天、在江浙滬可以止小兒夜啼的他,也是頗有些頭疼的。
說到和日本人的關係,他背後有梅機關,有晴氣慶胤,不過,程千帆此人八麵玲瓏,更且擅長利益鑽營,和日本人各方麵都關係很好:
上海特高課的行動隊長荒木播磨,此人與程千帆交好。
憲兵隊的那位貴族少爺川田篤人,程千帆竟然也和此人攀上了關係,根據手下的報告,程千帆多次和川田篤人一起吃酒,喝高興了還一起摟著藝伎跳日本舞,勾肩搭背的,儼然至交好友。
甚至是在日本的外交部門,日本國駐上海總領事館那邊,總領館的參讚秘書阪本良野和程千帆也成了好友,就連總領事館參讚今村兵太郎,據說此人也頗為欣賞程千帆,甚至傳出來程千帆以老師稱呼今村兵太郎,傳聞不知道真假,但是,今村公館方麵沒有出來辟謠,這就足以說明很多問題了。
而在南京那邊,外交部部長楚銘宇對程千帆以子侄輩視之,便是汪先生那裡也曾經對程千帆讚許有加,並且題字相贈。
可以這麼說,若是與程千帆這位學弟交惡,除非他掌握到了足以扳倒程千帆的鐵證,令其徹底無法翻身,不然的話,兩人相爭的話,不私下裡下黑手,隻是拚背景的話,兩人鹿死誰手還真的不可知,即便是贏了,也並非易事。
……
“那這件事?”曹宇小心翼翼問道。
“我會令張魯帶人去特警處,向特警處施壓。”李萃群說道。
“張魯的態度會惡劣一些。”說著,他看了曹宇一眼,“你在一旁,視情況說話,不要翻臉。”
“屬下明白了。”曹宇點點頭,說道。
向特警處和程千帆施壓,是必須的,不然的話,七十六號的麵子何在。
但是,又不能真的翻臉,這就需要他在一旁當潤滑劑了。
“一個要求,一個底線。”李萃群豎起一根手指,說道,“董科長及其所部,必須安然無恙的釋放。”
“這恐怕有些難。”曹宇說道,“最起碼很難即刻辦到。”
他小心翼翼的觀察李萃群的臉色,說道,“程千帆還在氣頭上,無論是日本人還是南京,都會允許他撒撒氣的。”
“難辦?那要你們做什麼?”李萃群突然發火了,瞪了曹宇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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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下知錯。”曹宇趕緊說道,“屬下一定儘力辦好。”
李萃群擺了擺手。
曹宇識趣的退下。
……
李萃群身體後仰倚靠在椅背上,他重重的哼了一聲。
此事事情實際上不算大,卻讓他無比憋悶。
要是換做是其他人敢這般猖狂,早就被他下令剁碎了扔黃浦江喂魚了,偏偏是碰到了程千帆這個棘手的家夥。
……
厚重的窗簾,遮蔽了外麵的風聲,雨聲,也遮蔽了書房的小夜燈。
煙灰缸裡已經有十幾枚煙蒂了。
辦公桌上有兩個酒杯。
程千帆拿起酒杯,與另外一個酒杯碰杯,“小哲,你英靈不遠,哥敬你。”
淚水再也止不住,從泛紅的眼眶裡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滴落。
“小哲啊。”他發出低低的呢喃。
程千帆捶打著胸膛,他的心就像是被刀割一般痛苦,是那種用鈍了的鋸子一點一點割!
父母親還在世的時候,延德裡附近、隔了兩條街的福德裡,曾搬來了一戶人家,這戶姓蘇的人家有一個男娃,這個男娃就是蘇哲。
儘管蘇家隻在福德裡住了兩個月就搬走了,這個總是梗著脖子,即便是挨揍了,也不願意喊他帆哥的玩伴,兩人的友誼和私下裡的聯係一直都在,這是真正的好兄弟,隻不過外人不曉得而已。
“小哲啊。”程千帆喝了一口酒,他忽而笑了,笑中的淚珠滴落,“我們是同誌啊。”
他就那麼想著,如果小哲犧牲前,曉得他們兩個是同誌,是誌願為中國人民,中華民族的自由和解放奮鬥,乃至是毫不猶豫的奉獻生命的同誌,是布爾什維克戰友,小哲的心中一定會開心的吧。
他拿起蘇哲的酒杯,與自己碰杯。
然後將酒杯裡的酒水倒在地上。
然後將自己的杯中酒一飲而儘。
做完這一切,擦乾了淚水的‘火苗’同誌,開始收拾桌麵,以免蛛絲馬跡可能帶來的隱患。
對於他來說,就連祭奠戰友,也是一種奢侈。
……
雨過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