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君見部分人還有些拘束,對著眾人爽朗一笑道:“這裡不是彆的地方,你們可隨意一些,待會兒陪著你們好生喝上幾杯,之後再帶著你們在橫龍山地界四處遊玩一番。”
“就當做,這裡是第二座正雄山。”
眾人聞言,表情微微一怔,卻看見宇文君笑容柔和,隨即心裡漸漸釋然,暗歎宇文公子是一個好人。
恒昌宗成立之前,橫龍山也是人族境內赫赫有名的雄山大嶽。
許多文人都曾來過橫龍山采風,也有不少遊俠,進入橫龍山深處尋幽探密過。
而且,當年的橫龍山也很搶手,許多修行界的名宿,都想要在橫龍山開宗立派,占據這座風水寶地。
甚至,不少世家大族,也都為了爭奪橫龍山暗暗較勁過。
奈何橫龍山乃是南北交界之地。
無論是讓北方世家經營,亦或是南方世家經營,都不太妥當。
而橫龍山又太大,尋常修行宗門,根本承受不起這股磅礴氣運。
而實力強大的修行宗門,雖然心儀橫龍山這塊風水寶地,但又害怕成為眾矢之的,不知該以何麵目麵對南北群雄,故而隻能放棄。
當初宇文君宣布在橫龍山成立恒昌宗,對於南北修行界而言,也是一個不小的衝擊。
雖說名望夠了,但顧雍的人緣不好,頂著顧雍徒弟的名號開宗立派,難免也會有諸多紛爭,好在,廟堂之上的多位大佬支持此事。
以及陛下賜予的紫金人王令,使得宇文君在橫龍山站穩了腳跟。
恒昌宗剛剛開始的時候,許多人都在等著看宇文君的好戲,覺得宇文君隻不過是一個年輕後生而已,橫龍山這麼大的一樁機緣,他肯定把握不住。
誰又能知曉,當初的毛頭小子,非但將恒昌宗發揚光大,更是讓橫龍山在整個人族境內渲染上了一層神聖韻味。
當初的那些讀書人,前往橫龍山采風,隻是為了采風。
現如今的讀書人,來到橫龍山,更多是在朝聖。
再加上,如今的橫龍山門檻很高,尋常讀書人根本無法入內。
就連許多有名氣的人,也不夠資格冒然來到橫龍山一觀。
王博野等出自於正雄山的讀書人,很清楚能夠在橫龍山四處遊曆一番意味著什麼。
隻是這會兒的王博野,臉上依舊有些懊惱之色。
宇文君見狀,微微招手,王博野便緩步來到了宇文君近前,輕聲請示道:“公子有何吩咐?”
宇文君瞥了眼王博野,輕聲道:“你還在為了張旺的事情而難過?”
王博野心裡一頓,隨後點了點頭。
在正雄山內不少老前輩的眼中,王博野與張旺是同代中人,以後也有機會成為正雄山的雙子星。
本可成為一段佳話,結果張旺走上了一條岔路。
宇文君輕聲道:“我覺得張旺還會回來的。”
王博野聞言,頓時大吃一驚,隨後躬身請教道:“何以見得?”
宇文君道:“區區一個汪家,不值得張旺如此卑躬屈膝。”
“所以你也不必難過。”
“如今張旺不在,徐華也死了,你是這群人的領袖,你需要一個更加飽滿的精氣神,來麵對他們,在潛移默化之中,樹立起自己的威望。”
“你能聽懂我的意思嗎?”
說起來公事公辦,不惦記舊情,可不管怎麼說,宇文君當初也去過那座清水村,也是宇文君讓王博野前往正雄山。
當下王博野成長至如此地步,恰好又是一個恰當的時機,宇文君自然也願意對王博野指點迷津一二。
隻是此舉,多少有徇私之嫌。
但也無所謂,畢竟正雄山裡的野生才俊,王博野隱約有獨占鼇頭的趨勢。
宇文君也隻是順勢而為。
當然了,若是沒有當初在清水村的那一份交情,宇文君也不會乾涉王博野的因果。
王博野心中一怔,卻見宇文公子的神態一如既往的雲淡風輕,心裡也恍然大悟。
“多謝公子指點迷津。”王博野道。
宇文君拍了拍王博野的肩頭,不再多言什麼。
王博野卻忍不住好奇問道:“何以見得,張旺會回來?”
宇文君道:“你自己想想,有些事,不可偏聽偏信,需得自己切身實地的去體會一番,我若是提前告訴你,無異於拔苗助長。”
“再加上,這是你與張旺之間的羈絆,我也不好介入其中。”
“這便是分寸。”
“若是你以後有機會走的更加長遠,你也會遇見許多需要掌握好分寸的事情。”
王博野聞言,心中若有所思。
好像在不經意間,接觸到了一段自己從未接觸過的學問。
人啊,果然還是要多見見世麵,多與人打打交道才行。
這會兒,後廚開始上菜,宴席漸漸成型。
宇文君帶著王博野,坐在了最中央的那張桌子上。
宇文君端起第一杯酒,對著眾人說道:“第一杯酒,我們共飲之,此時此刻,我們是兄弟,是袍澤,也是道友,不必在意繁文縟節,出身其實本無貴賤之彆,隻不過人心卻有高低。”
“諸位,莫要覺得拘束,隨我一飲而儘。”
眾人聞言,皆是極其暢快淋漓的一口入喉。
哪怕是平時不喝酒的人,也覺得這一杯酒格外的有滋味。
……
入夜,月朗星稀,天籟之音絲絲入耳。
王博野等人,已被安頓下榻。
龍頭峰上。
夜色裡佩戴牛鬼麵具,乍一看,是有些嚇唬人,不過宇文君已經習慣了。
“我很好奇,你背後是一張怎樣的臉。”宇文君道。
龔岩,橫龍四城真正的主事人。
這些年來在大小政務上,同井寒清多有交集,雙方談不上誌同道合,倒也沒什麼恩怨糾葛,大體上,龔岩與井寒清之間君子之交淡如水。
“你怎麼會對孤星郡的那個汪家提起了興趣?”龔岩口吻帶著濃鬱的疑惑問道。
一郡之地的地頭蛇,對宇文君而言,無異於風中的一粒塵埃,一個念頭便可覆滅掉。
正常而言,那個汪家同宇文君之間,也不會有任何交集。
神聖天龍怎會與螻蟻發生羈絆?
“確實是有一件小事情,與我關係不大,與正雄山的某個年輕才俊有關係,所以來問問你。”宇文君道。
說來也慚愧,月明州,蘭陵州,距離恒昌宗不過一步之遙,奈何宇文君對這兩座州的大致情況一概不知。
諸多事都是龔岩一手為之,然而龔岩這個人,隻做實事,也不曾主動給宇文君稟告過政務細節。
宇文君也是徹底放權於龔岩。
想到這裡,宇文君自己都快要笑了。
龔岩倒也沒有詢問宇文君具體,畢竟宣揚新政,組織各方江湖野遊對抗權貴,不在自己的職權範圍內。
龔岩應道:“汪家是孤星郡的三條地頭蛇之一,雖勢力不大,但資源穩定,與地方官場關係和睦,互有深切往來。”
“這些年來,也並無什麼出格之舉。”
“不過我並未關注孤星郡的事情,真若是有什麼出格之舉,我也不知曉。”
“但月明州與蘭陵州距離恒昌宗太近,兩座州的刺史大人,就算想要胡作非為,恐怕也得好生掂量掂量。”
宇文君抬起手道:“此事無關刺史,隻是與汪家有關。”
“不知橫龍四城內,可有汪家的產業?”
“汪家,是否支持恒昌宗?”
“我想知道,汪家的立場如何?”
若是汪家真的給恒昌書院捐獻過物資,亦或是其餘的一些幫助,那麼宇文君還不能讓張旺去放心大膽的尋仇。
若是汪家與恒昌宗並無任何瓜葛,宇文君自然也會讓張旺放手一搏。
無論是蘭陵州亦或是月明州,其實有不少富甲一方的商賈,明裡暗裡的支持恒昌宗,當然,他們的支持也不是真心實意,隻是希望可以在關鍵時刻,可以得到恒昌宗的庇佑,屬於不得罪官府與世家,也不敢得罪了恒昌宗。
龔岩聞言,輕哼道:“在你成立恒昌宗之前,汪家就是孤星郡的地頭蛇之一,有著穩定的鹽鐵生意。”
“汪家從未與恒昌宗有過任何瓜葛。”
“這樣的老牌地頭蛇,自然是怎麼穩當,就怎麼來,他們或許還覺得你年輕氣盛,不會一路長虹下去的。”
“汪家的立場極其聰明,誰也不得罪,誰對自己有直接用處,便去巴結討好誰,隻需維持住那一份穩定的利益即可。”
宇文君明白了。
而後,龔岩也反應了過來,問道:“所以,汪家要敗亡了?”
張旺在承聖境,汪家的家主在黃庭境。
也不知曉張旺這個承聖境是有水分,還是沒有水分,宇文君心中推測,就算張旺的實力在王博野之上,但也沒有明顯的距離感。
而汪家的那個家主,雖說在黃庭境,但是這種小地方的地頭蛇,在修行一事上也是以快速破境為主,並不會好生打磨自身根基。
汪家是否敗亡,得看張旺的手段如何。
“有這個可能,但此事我也不會介入其中。”宇文君平和應道。
龔岩不屑一笑道:“你當然不會介入其中,畢竟汪家對你沒有任何價值可言。”
宇文君微微一愣:“……”
“也不必如此憤世嫉俗,其實我也是一個超凡脫俗的人。”
龔岩冷哼道:“懶得拆穿你。”
宇文君乾笑了兩聲,不知如何回應。
蘭陵州,孤星郡,汪家大院。
正堂裡,酒肉飄香,佳肴滿桌。
主座自然是一家之主汪和年歲約莫五十左右,身材臃腫,兩鬢斑白,一雙眼卻炯炯有神,頗有潤澤,流露出商人特有的綿密與狡猾。
其次,便是汪和的兩個兒子,汪平與汪安,以及汪家的小女兒汪歡。
桌子上,隻有一個外人。
張旺身著一襲青色錦衣,其人容貌端正,身材修長,前些日子剛到汪家。
汪和舉起酒杯對著桌子上的幾個年輕人說道:“我都這把年紀了,沒想到會在有生之年,遇到張旺這麼一個好女婿,當真是祖墳冒青煙了。”
“以後,你們一定要和睦相處,切記,以後大小事宜,都以張旺為主,汪平與汪安你們兩個不可擅自做主。”
“或許你們懂得生意場上的人情往來,可修行界的事情,你們是一竅不通,甚至也不懂如何與某些性子古怪的官員打交道。”
“以後的汪家,有張旺護著,我很安心。”
汪平與汪安兩人聞言,一人趕緊給張旺夾菜,另一人主動給張旺添酒。
“知道了,父親大人。”兄弟兩人異口同聲道。
汪和見自己兩個兒子一臉順從模樣,心裡也是暖意橫流。
雖說心裡肯定還是依靠自己的親兒子更多一些,可沒辦法,張旺這個女婿實在是太出類拔萃了。
這般年紀,具有承聖境修為,往後的前途注定不可限量。
“明日我就找個先生過來看看日子,趕緊將你們兩個的婚事定下來。”汪和看著女兒與張旺兩人一臉滿足道。
張旺端起酒杯,微微低頭道:“一切聽家主的安排。”
汪和連連笑道:“好好好。”
一旁的汪平與汪安兩人,也是不停陪笑。
其實這兩兄弟,也是孤星郡有名的紈絝子弟,目中無人慣了,起初覺得張旺孤兒一個,又是出自於正雄山,難免下意識的看不起人,不過當得知張旺具有承聖境修為時,囂張氣焰立馬蔫了。
承聖境修為,或許在大人物眼中不值一提。
放眼這個修行界,承聖境也隻不過是一粒塵埃而已。
可事實並非如此。
張旺這般年歲,能抵達承聖境,就意味著會在多年之後,抵達黃庭境,甚至有生之年,可以抵達大黃庭。
對於一個普通的小家族而言,家裡能出現一個承聖境強者,不能說是祖墳冒青煙,而是祖墳直接著火了。
譬如汪家,一旦有了張旺這個女婿,許多不方便見人的事情,都可以讓張旺去做,在一定範圍內,承聖境就意味著殺人不犯法。
孤星郡內的其餘豪強知曉汪家來了一個張旺之後,對汪家的態度立馬客氣了起來,甚至,原本的對家,都對汪家有了俯首稱臣的意思。
承聖境的確很弱,甚至上不了台麵。
可是一千兩黃金也是個小數目,可大多數人真的沒有一千兩黃金,甚至多數人連一兩黃金都拿不出手。
張旺又不是正統修行者,也不需要強者打生打死,隻是在一個小家族混日子的話,承聖境真的綽綽有餘。
“我這段日子是真的高興啊,來來來,走一個。”汪和再度舉杯,對著眾人說道。
幾個年輕人再度舉杯,喜不勝收。
而張旺,始終麵色平靜。
最讓汪和心中歡喜之處在於,張旺還是一個讀書人。
承聖境修為,又有學問底子,汪和真的越看張望,越覺得順眼。
雖說汪和也有黃庭境的修為,也讀過幾年書,但事實上,汪和自己心裡也有數,他雖在黃庭境,但都是依靠各種丹藥堆積出來的境界修為,根基虛浮,空有境界修為,殺力遠不如尋常黃庭境。
甚至,遇到承聖境內強者,汪和都沒有必勝的把握。
小家族修行,有各種各樣的難處。
一來是沒有修煉功法,二來更沒有名師指點。
年輕時候的汪和,心裡也曾想著,尋幽探密,做一個散修,賭自己可以成為一代強者,他也曾真的付出過實際行動,奈何散修之路,實在是困難重重,許多時候都無路可走。
正雄山雖是江湖野遊彙聚之地,可汪和一眼就能看得出來,張旺的真元弟子雖談不上雄渾,但也中氣十足,以他的修煉經驗判斷,十年之後,張望必然可以抵達黃庭境。
與世上那些個天驕俊彥比較起來,張旺不值一提。
可天驕俊彥,也不會對汪家多看一眼,甚至汪家在那些天驕俊彥眼中,隻不過一粒塵埃而已。
適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而在汪和眼中,張旺的潛力,遠在自己之上。
給閨女找這麼一個好女婿,汪和心裡踏實。
當然了,男人總是有些三妻四妾的小心思,汪和也想過,就算以後張旺對自己的姑娘不好,或者說在外麵有了彆的女人,那也無所謂。
隻要張旺是汪家的女婿,這就足夠了。
有本事的人,哪怕犯了錯,也隻是小事一樁。
汪和的兩個兒子,雖說也踏入了修煉一途,但是悟性很低,再加上貪玩好色,現如今也隻是垂光境界中期。
以汪和這個過來人的眼光來看,這兩個兒子,有生之年能不能抵達承聖境,都還是兩說之事。
大人物們看不起正雄山裡的讀書人與修行者。
可世上哪有那麼多的大人物,大多數人都是小人物,隻是許多小人物看過幾本書,見過點小世麵之後,也在無形之中把自己當做了個大人物。
如汪和這樣的商賈之流,對正雄山裡的讀書人與修行者,是真的心生敬畏。
因為他們這樣的人,能接觸到的高手,大概率就是一些修行有所小成的散修。
至於正統宗門,亦或是名門大宗的子弟,他們根本接觸不到。
“管它新政不新政的,隻要咱們的好日子不被影響就行了。”汪和一臉樂嗬嗬的笑道。
新政之風,甚囂塵上,但對於大多數老百姓而言,哪怕世道真的變了,該種地的照樣種地,該乾苦力活兒的照樣乾苦力活兒。
哪怕突然之間換一個人皇陛下,也不影響下層百姓繼續過著受苦受累的日子。
而汪和對此,也是深以為然。
“為了以後的好日子,我們繼續乾杯。”汪和哈哈大笑道。
張旺也是不停舉杯。
一旁的汪歡,也是手法輕柔的給張旺添酒。
汪歡,年歲十八,身段凹凸有致,容貌俏麗,眉宇之間略有幾分飛揚跋扈之勢,也是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本脾氣火爆,但在張旺麵前,汪歡是真的火爆不起來。
承聖境強者,對於汪歡這種富貴之家的大小姐,也是傳說中的人物,現如今,傳說中的人物即將成為自己的丈夫。
就連汪歡自己都覺得自己命好。
不知不覺間,飯桌上的男人們都已醉醺醺。
汪和具有黃庭境修為,目前還能維持清醒,對著幾人說道:“夜色已深,各自回去安歇,明日先生就來了。”
隨即,張旺起身對著汪和微鞠一躬道:“您早些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