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院子,在巷中,柳大娘子也走在小劉氏身側,輕歎了一口氣“我怨了你四年,一直以為是你唆使六丫頭做那等事,敗壞了蘇府名聲,也搶了嫣兒的婚事,所以才會犯糊塗,可如今真相大白,確是我錯了。”
小劉氏記得方才在房中時女兒對自己說的話,望了眼身旁的女兒,潸然淚下。
——她的女兒,受苦了。
許是心有靈犀,蘇蘊朝著小娘溫柔笑了笑“小娘,我過得並不苦,我有一個敬我,愛我的夫婿,公爹婆母皆是講道理的人,所以在侯府,我過得很好。”
小劉氏擦去眼淚,腳步一頓,朝著柳大娘子一欠身“多謝主母。”
柳大娘子忙道“莫要言謝,我不過是在補償你,補償六丫頭罷了。你此行從蘇府離開,府中會給你一間鋪子與一個莊子,還有五百兩的白銀,往後若是有難處,蘇府也不會坐視不管。”
小劉氏還是多道了一聲“多謝。”
她的身心,從未像現在這般輕鬆過。
小宴過後,蘇蘊與顧時行把母親接回了侯府。
畢竟身份多少有些不合適,所以倒不是常住,隻是住個小半年,在這時間內好好養病。
之後再在離侯府相近的地段另僻一個小院子給小劉氏居住,蘇蘊也好時常過去探望。
把母親接到侯府沒兩日,蘇蘊聽說劉小娘病了,病來得急也來得猛,她直接倒下臥床了。
向自己親妹妹下跪認錯,如此屈辱,再有在府中也徹底的抬不起頭來了,怎能不病?
若是不病,心智何其的強大?
劉小娘自食惡果,蘇蘊也沒有再在意。
她每日都會去陪一陪母親,而母親的病情也有所好轉。漸漸地,一日裡頭清醒的時辰比糊塗的時辰多了,氣色也好了許多。
晚間,小夫妻倆躺在了床上,相互依偎。
顧時行的記憶逐漸回來了,可卻像是蒙著一層迷霧一樣,有些記得清楚,有些卻很是模糊,無論怎麼樣都不能記全。
但與蘇蘊來說,他記得或是不記得,卻也不強求,所有的記憶總歸有一日能慢慢尋回來的。
床榻之上,他問“這一輩子,你可還有遺憾?”
蘇蘊躺在他的臂彎中,閉著雙眸,小幅度的搖了搖頭“無論是我的名聲,還是娘親的清白,一切的遺憾都補足了。”
他沉思了片刻,繼而問“另一輩子呢?可有什麼遺憾或是放不下的牽掛?”
蘇蘊沉默了兩息,再次微微搖頭“那一輩子我度過了美好的兩年,也沒有什麼可遺憾可牽掛的了。”
他眸色微微一斂,多了幾分無奈,問“是嗎?”
蘇蘊輕“嗯”了一聲。
夫妻二人相擁,沒有再說話。
過了片刻後,蘇蘊轉了身,麵朝床裡側,緩緩睜開了雙眸,掌心不由自主的覆在了小腹上。
遺憾與牽掛嗎?
或許是有的,隻是這份遺憾與牽掛便由她來埋藏起來就好,他不需要也與她一同自責。
可這個時候,顧時行卻也轉身熨貼到了她的背後,手臂從她腰上伸過,寬厚的手掌覆住了她的手背。
他在她耳邊低低地道“我知道。”
蘇蘊一息愣怔“你……知道?”
“嗯,我知道,從你從夢中驚醒後說的那些話,我便猜到了。”
蘇蘊沉默了幾息,才輕顫著聲音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瞞著你的。”
顧時行在她頸窩處輕蹭了蹭,道了聲“沒關係。”頓了一下,又道“與我說說看,幾個月了。”
蘇蘊呼了一口氣後,緩緩開口道“算上這段時日,有兩個多月了,我回到金都後才知曉的,應是在陵川白日的那一回有的。”
顧時行聞言,心底也生出了一種淺淺淡淡的失落,但卻也沒有顯示出來,隻道“將來,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蘇蘊微微點頭。
顧時行把她擁緊了些,低緩地把自己心頭話說了出來,“無論是哪一輩子,哪一個輪回,我會一直伴隨在你身側。”
蘇蘊轉回了身,從正麵擁住了他,輕輕一笑“我也是,無論哪一輩子,哪一個輪回,都不離不棄。”
夜色漸深,月色清幽,微微敞開的月光灑進了屋中,靜謐中又好似有一層薄霧籠罩著整間屋子。
床上的夫妻相擁而眠,周遭的迷霧漸漸地加重。慢慢地,周圍白茫茫了一片。
白茫茫的一片中,好似隻剩下夫妻兩人。
當天亮第一縷陽光透過紗窗照耀進屋中之時,未把帳幔放下的大床,光亮略為刺眼。
蘇蘊的睫羽輕輕一顫,被這光亮刺得睜開了眼縫。
輕抬起手,用手背擋住了亮光。
正欲抬起另一隻手的時候,卻發現握著身側之人的手,同時又好像是被佛串纏住了一般。
剛睡醒,有一瞬的迷茫,鬆開手,想要把手從佛串伸出來之際,“啪嗒”的一聲,佛串好似斷了。
緩了兩息,蘇蘊才回過神來,微微抬起上身,往下方看了眼。
隻見她與顧時行的手,被已經斷了的佛串鬆鬆垮垮的纏在一起。
蘇蘊眉頭一顰,心頭不知怎的,有些忐忑。
她僵著身子緩緩坐起,深吸了幾息才轉頭望向裡側躺著的人。
麵容雖依舊俊美,可卻是蒼白且消瘦。
那一瞬間瞳孔一縮,一雙眼眸緩緩睜大。
難道……那些都是在做夢,而她從未回到上輩子?
蘇蘊的雙唇在微微顫抖著,便是朝著他那肩膀上伸去的手也在微微發顫。
手在落下的那一瞬,他那緊閉著的雙目,眼皮子底下的眼珠子微微滾動。
蘇蘊見此,黯淡的眼神逐漸恢複了光彩,滿懷期待的望著他的那一雙眼眸。
不過是片刻,卻好像是等了許久許久,他的眼睫在顫了顫後,眼簾緩緩掀開。
顧時行半睜開雙目,在望到妻子臉上有驚有喜的表情之際,正要開口,卻發現喉嚨卻乾啞得厲害,渾身更是沒有什麼力氣。
片刻後,他明白了。
——他們又回來了。
——來來回回,一波三折。
他虛弱的朝著蘇蘊笑了笑,嗓音沙啞地道“我醒了。”
蘇蘊瞬間破防,喜極而泣的撲到了他的身上,又哭又笑。
或許他們曾經短暫的回了上輩子,又回來了。又或許回到上輩子本就是南柯一夢。
可無論哪一輩子,都有他們的親人,他們的親人也都過得極好。
無論哪一輩子,都隻是他們彼此,也足矣。
蘇蘊握緊了他的手,十指緊扣,臉上雖還有淚水,但卻洋溢著笑意。
她從他的胸膛中微微挺起身子,與他四目相對,彼此的眼裡都噙著淡淡的笑意。
天明了,夢也醒了,日子還長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