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劍斜插在人堆裡,血水順著劍柄滴落,染紅雪地。
清晨的千葉山上,硝煙漸息,戰後各隊人手漫山搜尋檢索,確保暗中沒有殘留的敵人埋伏。
“這人是誰?”
“不知道啊……”
……
“讓開讓開,都讓開!”
主山往後山光明峰的這條大道上,一個個修士三五成群清理屍體,劉小恒率領著幾十名手下匆匆走來,路過那魁梧卻半跪著低頭死去的屍身駐足片刻。
他身旁麵若冠玉的李長歌低聲道:
“據俘虜說,此人名喚陳洌,乃是柳氏一族金丹往下少有的強人,連續一夜死抗,殺了我方不少築基高手。”
劉小恒盯著陳洌的屍首沉默良久,北麵突然刮來一陣風雪,將這人黏血的臟亂頭發吹開縫隙,能清晰的看到他在死之前仍然睜著雙目。
“派兩個小輩把這人屍體抬去青元廣場。”劉小恒吩咐罷,頭也不回繼續往後山走去。
戰爭就是要死人的,有人死有餘辜,有人死得其所,可敬可歎。
千葉山後山光明峰上,上千人將以嘹望樓為中心兩裡範圍的區域圍得水泄不通,這處嘹望樓接連前山的古道和後山逃離門路,虧得昨夜拓跋老祖迅速率眾堵截,不然非得放跑不少人。
此時此刻,赤龍軍一方有拓跋老祖和沈宴前輩兩位金丹壓陣,上千道友圍困柳氏餘孽,人們心裡都知道對方逃不掉。
之所以遲遲不動手,為的不過是預防它們狗急跳牆,畢竟鐘掌門說過今番能不死傷自己人儘量彆死。
當然,主要還是領軍頭領沒有下令強攻,不然各方該拚命還是得拚命。
待劉小恒趕到,他先是衝這邊浮空壓陣的拓跋南天見禮,又低聲衝就近處的朱玉子詢問:
“妹子,怎的還不動手?”
朱玉子紅唇微抿,拿這大咧咧的潑皮沒法子,清冷回了一聲:“掌門不讓動手。”
“啊,鐘掌門?他不是受傷躲起來了?”
朱玉子懶的回應,繼續目視前方。她身旁一乾練女修頗為尷尬,看著一方興興期待,一方不予理睬,隻好做個中間人:
“劉大哥,鐘掌門正在柳家主山歸元殿治療傷勢,有赤龍門弟子替他來傳訊,教對這些餘孽的攻勢緩一緩。”
“嗷,原來如此,還是喬姑娘可親。”劉小恒若有所思,也不忘讚美那女修。
都是散野人,這次朱玉子做了小統領,手下收了不少美貌和能力皆具的女修,這些姑娘們攀上赤龍門這位,算是找了個可靠的大姐頭。
劉小恒暗自琢磨,此番事罷,得找個機會請那姑娘吃玩一頓,讓她給自家吹吹朱玉子的風,就不信自己和這高傲妞沒可能。
掃望四野,己方人員各個也都有疲憊。
這一輪戰亂,從前日晚間謀劃到今日清晨徹底結束,短短兩日,偌大的柳氏修真家族轟然倒塌,誰也沒料到的局麵。
兩方大戰,自然是有赤龍門人事前揭露柳家當年總總惡行,好教己方各軍心裡都積壓正義者複仇除惡,邪惡者罪該當誅,‘餘孽’、‘賊人’、‘惡徒’這等詞彙就成了平常觀念。
可惜作為嘗慣人世冷暖的劉小恒來說,這世上許許多多的事,都不過是成王敗寇。
他們這些赤龍門外圍招募來的幫手,隻不過賺一份前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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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修真一族完了。
一夜的掙紮彷徨焦慮,最終所有原居於這裡現在還活著的千葉山修士們,都認清了這殘酷的現實。
其實這樣也好,有時候知道結果,遠比一直處在被驚慌焦慮折磨的過程裡好受。
修真悟道之人,心性的修煉首為其衝,知道自家敗了,此時嘹望樓附近的人們心裡大致隻有三類念頭。
有非柳氏核心子弟的,見對方圍而不攻,猜測後續多半有個勸降過程,到時為保性命,歸降是再正確不過的選擇。
有柳氏核心子弟的,心性堅韌者,知道不管對方接下來做什麼,這仇怨抹消不去,有死而已。
還有最後一類心性懦弱者,還處在無法麵對這種慘劇狀況內,沉浸呆滯。
嘹望樓高八丈,共七層,此時最核心的柳氏子弟圍攏在五層和七層,柳世文、柳世宗、陳豹等人矗立六層看護受傷昏迷的柳江虎。
一應療傷靈物和靈符能用的都用完,總算保住自家江虎老祖一條性命。
昏迷裡一個半時辰後終於一聲強咳傳響,眾人眼中的希望,柳江虎醒來。
“老祖醒了!”
竹台上,他迷蒙睜開眼睛,由模糊到清晰將四周景象收入眼中。
“世文麼……”
“三叔,是我。”柳世文滿臉血跡已經乾痂,原本俊美的中年模樣多了滄桑,隻一場大戰就刷去那曾經風流多年的庶務院掌事人所有輕鬆。
柳家太平了幾十年,教這些核心族人多生眷懶,雖說掛著庶務院的責任,但又哪裡差過外姓手下的幫扶。
至如今,家族一朝覆滅,連他好不容易得來的小兒子都沒被選入第一批逃離名單。
在他身側,有個十多歲的童兒淚眼婆娑,“三爺爺,旻兒好怕……”
柳江虎坐起身子,摸著那孩子的腦袋咧嘴慈愛一笑:“莫怕,有三爺爺在,保你平安。”
而後衝更遠處的柳世宗使了個眼色,把孩子帶到了下麵一層。
柳江虎歎出一口濁氣,問道:“說說吧,眼下情況怎麼樣?”
“自您被那紫發巨漢和擅水法的金丹震傷暈厥,咱家各地很快都被攻占,族人……死了很多,眼下隻餘這處嘹望樓四百餘眾,一半本家人,一半外姓附庸,我眼下讓附庸子弟防禦中段,自家人防禦內外,對方包圍此處已有一個時辰沒動靜了。”
柳世文時而悲傷掃視此間幾個兄弟,陳豹昨夜痛失兄長到現在都沒回過神,柳葉眉、柳葉湖、柳葉真、花時雨、柳白明、王朝霞,眼下活著的築基核心子弟隻有這些人能靠得住。
柳江虎悲憫哀傷一閃而過深藏心底,輕拍了拍柳世文的肩膀:“世文,好樣的。”
感受體內靈氣運轉,多股外力牽絆阻隔,靈力十不存一,連金丹都顯得暗淡無光,柳江虎放棄了暫時的恢複,緩慢下台站立,走至開閣口觀望。
柳世文靜靜跟隨左右,曾幾何時,他以為族裡有柳森海、柳江寧、柳江虎和江狶幾位老祖,實在是太安全了,柳家會一直蒸蒸日上。
可如今,好景眨眼即過,似繁花入夢一閃而去,森海老祖壽元枯竭仙逝,江狶老祖結嬰不知生死,江寧老祖昨夜淒慘發出最強一劍,隻餘下江虎老祖虛弱存活。
此時再看,以往那魁梧堅實的背影,也不再那麼氣勢雄雄,倒是有說不儘的落寞無奈,江虎老祖似乎一瞬間變得老邁,柳世文才想起來,老人家也已有兩三百歲高壽了。
“世文啊,你說修真是為了什麼……”
柳世文愣在當場,“自然……自然是為了悟道長生,超脫自由……”
柳江虎良久沉默,搖了搖頭,抬手攝來一把椅子,端正坐下,麵朝主山古道,他麵容膚色漸暗,滿臉絡腮灰胡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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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葉山歸元殿內,暗淡的內室被白光逐漸照亮,半夜的治療恢複,裘服籠蓋下,鐘紫言躺在床榻上怔怔思索。
劍刃破體,差一厘就能毀去心臟,靈丹靈物修修補補,一眾門人護持,薑玉洲貼身守了半夜,性命算是無礙,但整個人的心境有損,如風燭搖曳,也無鬥誌。
本是必死之局,竟然活得性命,鐘紫言心頭對那柳江寧生出的恐懼,怕短時間無法消除。
一向以逃命保命自得的他,昨夜似乎**裸袒露在敵人麵前。
“掌門,光明峰上那柳江虎露麵了。”宋應星慢步走入殿裡,平靜稟報。
按照修真界素來仇怨爭殺,失敗的一方務必要被斬草除根,可掌門竟然下了那麼一個出乎所料的命令,不僅宋應星無法理解,整個赤龍軍裡大部分修士都沒法理解。
見床榻上久久無聲,宋應星抬頭向站在一旁的薑玉洲投去詢問目光,見他揮手後,宋應星緩緩退出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