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銃營的將領吆喝起來,片刻之後,槍聲密密麻麻地響了起來,硝煙嗆得人嗓子眼癢。張問就站在鳥銃手的後邊,親自督戰。突然他的手腕上一熱,低頭看時,嚇了一跳,手腕上全是鮮血。很快他反應過來,這些血不是自己的血,前邊一個鳥銃手仰倒在地,鮮紅的雙手抱著脖子,瞪圓了雙目,雙腿亂蹬。
瞬息之間,周圍慘叫起來,沒有看見箭矢飛來,是對方的火器!張問心裡一沉,這股叛軍可不隻是有炮!
火器裝備造價昂貴,不是一般起義造反的亂民能夠承擔的,實際上起義的叛軍能夠籌到糧草和基本的刀槍弓箭,已經很困難了,張問就從來沒有聽說過哪個地方的起義軍有裝備大量火器的事情。
這支叛軍是從哪裡出來的?張問顧不得多想,因為擺在麵前的情況,已經非常的不妙了。
樹林裡槍聲響成一片,兩邊都在互射,被打斷的樹枝和落葉在空中降落,硝煙像霧一般地彌散。張問急忙蹲了下去,他身上雖然穿著盔甲,但是顯然抗不住鉛彈,他的心裡也有些恐慌了,不僅恐慌死亡,更恐慌戰敗。
周圍不斷有人傷亡,鳥銃手死傷最為慘重,原本有三排鳥銃手組成三疊陣,這時候減員迅速,已經無法有效地持續齊射了。喊殺聲越來越近,前邊的人群不聽使喚地在後退。
“戰場上,就一個勇字!後退者執法隊斬!”不遠處傳來了章照嘶啞的吼聲。
張問的腦子裡嗡嗡亂響,有一小段時間,他的腦中基本是一片空白。不過張問很快鎮定下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冷靜而快地分析著眼前的情況。這種狀況下,壓力是很大的,能夠迅地作出判斷,看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非常人可以做到。
就如在比武的時候那樣,想得太多了影響反應度。張問很快把一些不利的情緒拋諸腦後,諸如震驚、沮喪、惶恐等等。他從前方火銃手的傷亡情況上判斷,敵軍戰鬥力不容小窺;己方新兵第一次上戰場,心理承受力有限,從他們麵對執法隊軍法處置的時候仍然情不自禁地後退就可以看出來了。
於是張問作出判斷,這一仗的勝算很小。下令撤退嗎?這種時候,兩軍瞬息之間就要接敵了,撤退意味著被追殲,時間太短,想要保持建製和隊形撤退不可能,隻能潰敗。
張問立刻喊道“傳令,各部將準備率軍殺敵,退後者格殺勿論!”
“各營兄弟,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咱們每日訓練,就為了今天。殺敵報國、升官財的時候到了!”
“誰是孬種,誰是好漢,戰場上見分曉!”
張問唰地一聲拔出寶劍,刺向前方,嘶聲高喊道“建功立業的時候到了!兄弟們,跟我殺啊!”說罷帶領親兵衝出了陣線,眾將士高喊殺聲,衝了出去。雖然軍隊裡一直在灌輸軍紀意識,但是一群新兵會怎麼樣,很難斷定。再說一觸即潰的情況,明軍又不是第一次……
顯然溫州大營的整體情況,總得還說還比較可以,軍隊並沒有潰散,而是迎戰了上去。兩軍前鋒很快短兵相接,刀槍見紅,箭矢飛舞。
一殺起來,血肉亂飛、十分瘋狂,不管你是哭也好,喊也好,叫爺爺還是叫爹娘,都沒有用,刀槍見人就捅,而且人群密集,連躲的地方都沒有,殺不了彆人,彆人就要殺你。
有的人已經尿褲子了,滿臉的眼淚鼻涕。這不是誇張,張問親眼看見的。腦袋在地上亂滾,膽子小的,牙關硬是“咯咯咯”直響。
張問身不由己地向前走,回顧周圍時,親兵隊都擠散了,還剩了幾個在左右,張問臉色煞白,忍不住說道“親兵保護我!”
這時旁邊有人說道“屬下等誓死保護大人的安全。”
張問感歎,用人最重要的不是才能,而是忠誠,最需要的時候一定會認識到這一點。他轉頭看時,看見旁邊說話的人是一個絡腮胡大漢,非常麵熟。
絡腮胡看到張問的目光,說道“屬下是黃三娃,七月十五那天和大人比過武呢。”
張問頓時想起來了,“哦!本官想起來了。”
黃三娃道“能和總督大人並肩殺敵,屬下死一百次都值!”
張問前邊的人已經死完了,地上軟綿綿的全是屍體,隻見敵兵的兵器上鮮血直滴,張問忍不住的恐懼,他頭也不回地說道“黃三娃,好好活著,回去本官給你升官!”
黃三娃和其他幾個親兵奔到張問的前麵,和迎麵的敵兵廝殺起來。張問緊緊握著劍柄,手心裡全是冷汗。
“啊!”麵前一聲慘叫,張問眼睜睜地看著一枚血淋淋的槍頭從前麵那軍士的後背上穿了出來,很快槍頭又縮了回去。軍士的背上留下個血窟窿,鮮血直淌,撲通一聲,軍士就栽倒在地上。
“保護大人!”邊上不知誰大喊了一聲,然後一群人奔到了張問的前麵,將張問護在正中。但是這麼一搞並不是什麼好事,很快就有敵兵注意到了張問。張問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喊道“那邊有個當官的,極值錢!”
張問臉色蒼白,呼呼喘著氣,他披著一身重盔,把身體捂得嚴嚴實實的,天氣炎熱,張問剛才又奔跑了一陣,此時盔甲裡的衣服早已濕透,頭盔裡的頭也是汗水淋漓,就像在蒸籠裡一般,汗水順著他的額頭流下來,一臉都是汗跡。眼角裡好像也流進了汗,醃得他的眼睛生疼。
視線模糊,讓張問的精神也有些恍惚起來,耳朵嗡嗡地鳴響,夾雜著人們啊呀的喊聲。“當!”張問的頭盔上好像被敲了一下,他心裡一驚,看見一支箭矢撞飛出去。原來剛才有一支箭射在了腦袋上,幸虧鐵盔結實,沒傷著張問。
原本精神恍惚的張問,一下給驚醒了,他現自己前麵的明軍軍士已經死光光,幾個麵部猙獰的叛軍士兵端著長槍正衝向自己,張問憤怒地大吼一聲,提著長劍迎上去,橫掃了一劍,這柄寶劍非同小可,一劍竟然斬斷了五六杆長槍!叛軍的手裡隻剩下半截木棍。
張問伸手抓住半截木棍,向懷裡一帶,那軍士原本就在向這邊衝,身體重心向前,被一帶,一個踉蹌向張問懷裡撲過來,張問把劍伸出去,“噗哧”一聲,仿佛毫無阻力一般,劍就將那軍士當胸穿過過,鮮血濺得張問整個前胸紅通通一片。
“唰!”張問用力向右一拉,長劍從軍士的身體裡割了出來,掃向旁邊一個叛軍的脖子。那人躲閃不及,也沒有東西格擋,他的腦袋瞬間就被砍了下來,像一個圓球一般從身子上滾在地上。
“哐!”張問的腦袋上挨了一棍,鐵頭盔擋住了,並不疼痛,但是震動很大,張問感覺整個腦袋都在哐哐亂響。
就在這時,張問麵前刀光一閃,一股鮮血迎麵向自己彪來,原來是旁邊的一個明軍軍士一刀劈在了對麵一個敵兵的臉上。
“大人小心!”剛才劈人的那軍士喊了一聲,原來是黃三娃的聲音,這家夥真的一直護在張問的身邊。
張問聞聲向前看去,又有一群敵兵操著長兵器正在衝來。張問揮舞著長劍,在麵前亂掃,砍斷了幾根兵器。這時黃三娃大吼一聲,撲將上去,見人就劈,立刻殺死兩三人,敵兵抵擋不住,一邊拿著兵器亂晃招架一邊後退,黃三娃殺得興起,直接衝進了敵兵的陣線。
“愚蠢,快回來!”張問脫口喊了一聲。
老兵都知道,短兵相接的時候,最好和自己這邊的人保持一條線位置,這樣左右翼沒有危險,如果不是自己這邊壓倒性優勢的話,衝出去基本上是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