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彎腰,將那枚紙船輕輕放進水裡。
紙船打了個旋,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卻固執地漂向對岸。
她望著,忽然想起宋居寒說過的話——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她終是沒能涉水而去,也沒人能渡河而來。
她隻能站在此岸,看花瓣零落,紙船沉沒,像看一場無人知曉的葬禮。
海棠花未眠。
承乾宮深門重鎖,寶珠每日臨帖、讀書、聽史官講祖宗之法,再不許踏出宮門半步。
林羽的聘禮已抬進內庫:金冊、鐵券、兵符、北境地圖——每一件都在提醒她:
她的一生,已被寫進史書的扉頁,連一個“不”字,都是僭越。
而宋居寒,仍做她的侍讀,每日寅時入宮,酉時離去,隔著珠簾,為她講《尚書》《春秋》,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他們再未提起那夜漱玉池,仿佛那隻是一場共有的高熱,病退即散。
隻有寶珠知道,她袖中常藏著一枚皺巴巴的紙船,被熨平,被縫進最裡層的衣角——
像藏住一顆不肯腐爛的種子,又像藏住一句永遠說不出口的——“我願。”
關於王夫一事,隻是默認,還沒有下聖旨,君淩召她入禦書房。
案上擺著明黃詔書,隻待她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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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掌上珠,”帝王含笑,眼底卻閃著冷冽的星,“你可有想好?這是朕第三次問你了,也是最後一次,林羽會是個好丈夫。”
寶珠叩首,額頭抵在冰涼的金磚上,聲音輕得像雪落:
“兒臣……遵旨。”
起身時,她忽然問:“父皇,若兒臣此生無子,可會再被安一個‘絕嗣’之罪?”
君淩執筆的手一頓,朱墨滴在詔書上,暈開一朵小小的、猙獰的花。
“不會,”他微笑,“你有林羽,你會有很多孩子。”
寶珠也笑,笑得眼淚都出來:“那便好。”
她轉身,一步步走出禦書房,背影單薄得像一柄被風吹折的劍。
沒有人知道,她袖中那枚紙船,已被汗水浸得發軟,正一點點碎成齏粉,順著指縫,漏進燈火通明的長廊,像一場無人察覺的雪崩。
第二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寶珠著儲君冕服,立於丹陛之上,受百官朝賀,正式觀政了。
林羽跪在她身側,甲胄輝煌,像一座沉默的山。
宋居寒站在文官班末,青袍如舊,微微抬頭,看到寶珠公主風華絕代,尊貴無雙,心裡為她高興。
禮官宣讀詔書,聲音洪亮,響徹雲霄:
“……特封鎮北王林羽為王夫,待吉日完婚,永固邦家!”
寶珠伸手,去接那金冊。
指尖碰到冰涼金屬的一瞬,她忽然眼前一黑,踉蹌半步。
林羽眼疾手快,扶住她肘彎,低聲道:“殿下?”
她抬眼,看見他眸裡自己的倒影——
鳳袍、冕旒、金冊,像一座沉甸甸的墳,將那個會偷放紙船、會為一枝海棠歡喜的少女,永遠埋在了時間記憶的鐘聲裡。
她輕輕掙開他的手,轉身,麵向百官,麵向史官,麵向她無法抗拒的將來,緩緩俯身:
“謝皇父隆恩。”
風過,吹起她袍角,像吹起一池死水,連漣漪都是規矩的圓。
沒有人看見,她袖中最後一點紙屑,被風卷走,飄向宮牆外,飄向漱玉池,飄向那永遠無法抵達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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