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康趕緊搬了一條凳子讓老太太坐:“奶,您消消氣。”
孫秀花目光從滿臉擔憂的許清嘉臉上移到許家康這,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來。
“分家吧。”孫秀花咬了咬牙,拔高聲音,“分家,必須分家!”
走到門口的許老頭猛然轉過頭,難以置信地瞪著孫秀花:“你胡說個啥。”
“我沒胡說。”孫秀花認真道:“你不是嫌棄鬨嘛,分了家不就不鬨了。早就該分了,這村裡哪家兒女都成家了,還擠在一塊兒住,就咱們一家。要是和和氣氣的也就罷了,可這些年過過幾天清靜日子,老大家的不是鬨這個,就是鬨那個,咱們家都成笑話了。”
許老頭眉頭擰成一個疙瘩,額上隆起幾道深深的皺紋:“我不同意,要分等我死了再說。”
孫秀花卻沒理他,扭頭看著難掩震驚之色的許向國:“老大,你覺得這家該分嗎?”
許向國呼吸一滯,用力擼了一把臉:“媽,我知道,紅珍她不像話,我會管好她的,我保證她以後不鬨了。”
“這話,你四天前剛跟我說過,你還記得嗎?”這些年更是說了不少。
這一刻,孫秀花想起了自己對許向華的保證,她也向小兒子保證過的,可這些保證就跟放屁似的。
許向華當時是個什麼心情,孫秀花一想,呼吸都難受起來。她口口聲聲說著疼小兒子,可到頭來卻一直在讓小兒子受委屈。
他是掙得多,可那是他自己的本事。他們這兩個老不死的自己沒本事,養不起兒子孫子,就逼著他養兄弟養侄子。
孫秀花眼底頓時起了淚花。
許向國神色變幻了好幾番,心裡跟堵了塊石頭似的,他媽怎麼就說起分家了呢。
再看許家康和許清嘉模樣,老二和老四是怎麼想的?許向國一顆心直往下沉。
“這家還輪不到你來當,”許老頭青著一張臉:“我說不分就不分,誰敢分,我打斷他的腿。”
“老頭子,少在這不講理。外人都指著老大鼻子罵他吸兄弟的血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不分,你是想讓人戳老大脊梁骨,以後誰還服他這個大隊長。”
聞言,許老頭和許向國的臉青一陣白一陣起來。
孫秀花慢慢站了起來:“老頭子,你好好想想吧,兒子們都多大了,你還想管他們到什麼時候。”就是想管也管不住了,好聚好散還能留點情分,真撕破臉了,吃虧的還是他們。
許清嘉和許家康扶著孫秀花回屋,一躺到床上,老太太人就軟了,之前在堂屋裡的精氣神蕩然無存,整個人都木木的。
許清嘉趕緊倒了一杯熱水:“奶奶,您喝口水。”老人家都是喜聚不喜散的,親口把分家兩個字說出來,這痛不亞於撕心裂肺。
就著她的手,孫秀花喝了幾口熱水,涼颼颼的身體才回暖,
孫秀花歎了一聲,問許家康:“你想不想分家?”
許家康毫不猶豫一點頭:“想啊,怎麼不想。大伯娘那脾氣您又不是不知道,跟鵝似的,逮著誰就叨誰,我是受不了她了。奶,咱倆跟著我四叔過吧,四叔肯定願意要咱們,過兩年,我就能掙錢了,到時候我孝敬您和我四叔。”
這答案還真是不出意料,孫秀花五味陳雜,劉紅珍這是已經把家裡人都給得罪光了。
許清嘉在一旁點頭附和,又用哀兵政策:“奶奶,難道您就舍得我和陽陽,您想想,我爸掙錢還行,可他會照顧人嗎?”
許向華一大男人哪會照顧孩子,嘉嘉還是女孩,就更不會了。可老人跟著長子過日子,這個觀念在孫秀花心裡根深蒂固。她要是跟了老四,讓老大麵子往哪兒擱。
這時候,突然傳來劉紅珍鬼哭狼嚎的慘叫聲,不用想肯定是許向國在揍人。
許清嘉心念一動:“奶奶,您躺在床上這幾天,大伯娘給你倒過一碗水端過一次飯,還是擦身子端尿盆了?等您老了,乾不動了,真能指望她伺候您?”
“誒。”劉紅珍應了一聲,然後為難的看著許老頭。
許老頭看了看她,認命地從兜裡掏出五塊錢,想了想又多掏了五塊:“我手裡沒糧票,你問問阿文有沒有?”供銷社裡一些煙不用票,可酒得搭著糧票買。
許家文在縣城上高中,所以孫秀花會給他一些糧票以備不時之需。
之所以不直接向孫秀花要,那是因為前幾天他剛被老太婆罵了一頓。跟她去要,免不得被嘮叨,還不一定能要來。老太婆才說過,老大一家花錢太厲害,以後得緊一緊。
劉紅珍喜滋滋地接過錢,轉過身,兩隻眼都在放光。這可是十塊錢,上一天工哪怕拿滿工分也就值三毛五分,不吃不喝得做一個月。就是遺憾沒要到糧票,不過她可沒那膽子去找婆婆要。
找許家文要了點糧票,劉紅珍就騎著自行車往城裡去。老許家有兩輛自行車,許向國、許向華各一輛,這可是村裡獨一份。
進了城,劉紅珍可不就是老鼠掉進米缸裡,樂得找不著北了。
劉紅珍熟門熟路的找到國營飯店,一氣買了五個大肉包子和一碗羊雜湯,一共花了八毛錢和五兩糧票。羊雜湯不要肉票,也是她運氣好,買到了最後一碗,這不要票的肉可是稀罕貨。
吃得肚皮滾圓,劉紅珍才殺到供銷社,忍著心痛買了煙酒,特意多買了幾包煙給許向國留著。還剩下兩塊三毛錢,劉紅珍想了想又回到飯店買了七個大肉包子。許家文兩個,兩口子和剩下三個兒子一人一個,她都算好了!
逛了一圈,劉紅珍這才戀戀不舍的離開。
~
許清嘉在老太太屋裡看書,她把之前的課本翻了出來,看得津津有味,現在的小學課本還挺有意思的。
孫秀花坐在床上織毛衣,把許清嘉去年短了的舊毛衣拆掉,再加點新毛線,剛好夠織一件新毛衣。
織了一會兒,透過田字窗見外頭太陽不錯,孫秀花便道:“看這麼久的書也累了,出去玩一會兒。”
許清嘉扭了扭脖子,從善如流地站起來,她要是不出去,老太太能念叨半個小時。
重新倒了一杯熱水放在老太太觸手可及的地方:“那我出去玩了。”
“把帽子手套戴上,外頭冷。”孫秀花叮囑。
許清嘉脆生生的應了。
這幾天連著下了好幾場大雪,屋頂田地上都是積雪,看過去白茫茫一片。許清嘉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這樣的雪了,她家那邊下個小雪都能引爆朋友圈。
家,許清嘉瞬間黯然,也不知道那邊的她是個什麼情況,幸好爸媽還有哥照顧。
至於這邊,論理也該有她爸媽。就是不知道她是否會照常出生?若是,那不是有兩個‘她’了,想想還挺奇怪。不管怎麼樣,她一定要想辦法找找看。
她媽還好,小時候沒怎麼受苦。找起來應該不難。她沒少聽外公說古,外公是軋鋼廠八級鉗工,外婆也是軋鋼廠工人,老兩口一直在廠裡乾到了退休,順著廠就能找到。
她爸就可憐了,六個兄弟兩個姐妹。據她爸說,小時候吃的是米糠野菜,過年都吃不上肉,生病隻能硬抗,她一個叔叔就是活活病死的。
找起來還難,老家地址她當年記得,可現在農村都是生產隊,鬼知道四十年前和四十年後是不是同一個村名。改革開放後農村變化大,換村名也是常有的。
“叮鈴鈴”
突如其來的鈴聲驚得許清嘉回神,抬眼就見抬頭挺胸坐在自行車上的劉紅珍,可威風了,這年頭騎一輛自行車,比二十一世紀開輛小轎車都氣派。
見到許清嘉,劉紅珍就覺得左邊的肋骨隱隱作痛,要不是因為這賠錢貨,她能遭這罪。
不過許向國的警告猶言在耳,劉紅珍也就是斜了下眼,無視許清嘉,用力踩著車離開。
許清嘉笑了笑,想起了昨晚的哭聲,記憶裡,每次大房那邊乾仗都聲勢浩大。然而就算是這樣,劉紅珍照樣好了傷疤忘了疼,過一陣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
四十歲的人了,活成這樣,也挺逗的!
許清嘉抓了一團雪捏著玩,繼續琢磨,她得想辦法掙錢。現在她自己都是靠許向華養,談何找爸媽。
可要怎麼掙錢?農民富餘的蔬菜禽蛋隻能賣給供銷社,賣給彆人就是投機倒把。大革命結束後不興批.鬥了,可抓到也要沒收,數額大的還得坐牢。還要過兩年,老百姓才能自由買賣。
不知不覺間,許清嘉走到了小河邊,就見一群小孩聚在一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她還看見幾道熟悉的身影,走近了一看,原來是砸開了河麵在叉魚,拿著魚叉的還是許家康,表情有些無奈。
一群人嘰裡咕嚕個不停,有魚都被嚇跑了,能不無奈嗎?
許清嘉忍不住笑了。
“姐。”許家陽邁著小短腿跑過來,興高采烈的指著許家康:“二哥說抓魚給我吃。”
許清嘉笑眯眯的摸摸他臉蛋,覺得有點兒涼,把自己的帽子給他戴上:“二哥真厲害!”
很厲害的許家康特彆想把旁邊這群嘰喳個不停的小混蛋轟走。
也許是他身上怨念太深,終於驚動了老天爺。
一灰不溜丟的小男孩興匆匆地跑過來:“小汽車,來了兩輛小汽車。”
呼啦啦一群人都跑了,很多人其實並不明白小汽車的含義,可人都有從眾心理。
一晃眼的功夫,河邊隻剩下許家康,許家陽還有許清嘉。
許清嘉問許家陽:“你不去看小汽車?”這麼大的孩子不是最好奇的時候。
“爸爸有大汽車。”許家陽神情特彆驕傲:“我坐過。”
許清嘉失笑,她怎麼忘了,許向華可是開大貨車的,這年頭大車司機可是一份了不起的工作,待遇好外快多。
“小汽車有什麼好看,哥叉魚才好看,你們等著,哥給你們抓一條大魚熬湯喝。”許家康鬥誌昂揚,從旁邊的草籃裡抓了一把蚯蚓乾拋在河麵上,兩隻眼錯也不錯地盯著水麵。
許清嘉不禁跟著閉氣凝神。
許家陽更是緊張地捂住了嘴,目不轉睛地盯著水麵。
過了一會兒,水麵上忽然泛起淺淺水紋,許清嘉還沒看清,就見許家康用力一擲,舉起來時鐵叉上就多了一條還在垂死掙紮的草魚,看著有兩斤重。
許家康得意洋洋地把魚舉到許清嘉麵前。
“二哥真厲害!”許清嘉十分捧場的鼓掌,歡天喜地的把魚從叉子上弄下來扔進草簍裡。這兩天除了雞蛋,她就沒再吃到過一口葷腥。許清嘉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竟然會這麼饞肉,要知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碼有三百天她在嚷著減肥。
許家陽跟著起哄,奶聲奶氣地叫:“二哥真棒,二哥最厲害!”
許家康十分受用的挑起了嘴角,望著姐弟兩閃閃發亮的大眼睛,頓覺責任重大。
責任大,動力多。
沒多久,許家康又叉到一條小一斤的鯽魚,看來今兒他要走大運了。擱平時,一天都抓不到一條魚,要不大人們早都跑來了。
許清嘉姐弟兩又是一番盛情讚美,專家不老說,讚美能最大程度的激發潛力嘛。
今天,許清嘉信了。大半個小時後,許家康再次叉到一條草魚,比第一條還大一圈。
豐盛的戰利品讓許清嘉心花怒放,她已經在琢磨著回去做酸菜魚了。
“你可真厲害!”
沉浸在喜悅之中的兄妹三,這才發現岸上站著一高挑的少年,豎著大拇指,一臉驚歎。
見他們看過來,少年從岸上跑下來:“你教教我怎麼叉,我……”少年一腳踩到岸坡上的冰,瞬間失去平衡,手舞足蹈地衝向河麵。
河上的冰,不厚,畢竟這兒是南方。
隻聽見哢嚓哢嚓的冰裂聲接二連三響起,緊接著是噗通一聲,伴隨著慘叫聲。
許清嘉就對許家康道:“先送咱家吧。”
許家康納悶,不走親戚跑他們村來乾嘛?不過當務之急是先把這一身濕衣服脫了,否則一準生病。也不顧他身上濕噠噠的,許家康脫掉他吸飽水的羽絨服,然後脫了自己的棉襖給他裹上,一手拎著濕衣服,一手拉著他就跑。
許清嘉則牽著許家陽,拎著魚簍跟在後麵。
少年是被許家康拖著跑回去的,他都快凍成冰疙瘩了,跑都跑不動,虧得許家康力氣大,把人半拖半拽地拉回家。
劉紅珍正在屋裡頭吃肉包子,騎了一個多小時的車,她又餓了。回來一看人都不在,就連最不喜歡出門的許家文也不在。劉紅珍便回屋吃了自己的肉包子,沒忍住又吃了一個。冷了沒熱的口感好,可到底是白麵兒做的,一口下去油汪汪,照樣好吃。
劉紅珍意猶未儘地舔舔嘴,拿著第三個肉包子劇烈掙紮,忽然聽見院裡傳來動靜,以為是兒子回來了。出門一看,隻見許家康拖著一個人心急火燎地跑進院子,定睛一看,那人身上還在淌水。
手機用戶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書架與電腦版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