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可能,就是趙春樹在商業上真的遇到了難題。
那麼如果這次見麵真的像對方所說,隻是想求他指點迷津,對他來說,或許也是償還人情的最好機會。
即便往最壞的地方考慮,他也認為隻要自己恪守底線,注意保持和對方的距離,就不該會有太大的問題。
哪怕日本警方因此關注到他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說白了,難道日本黑道社團就不做生意了?不與正經商人打交道了?
他完全可以解釋為自己在商業上遭到了稻川會的威逼利誘,才不得不去見麵的。
日本的警察總不能在沒有任何實際證據的情況下,就要找他的麻煩吧?
就這樣,拿定了主意之後,他便通過阿霞給趙春樹傳了個話。
他表示見麵可以,但不去對方社團總部,也不接受充滿社團色彩的歡迎儀式。
不能張揚,儘量低調,他希望以普通商業接觸的模式在半公開的場所來見麵,越顯得普通,越正大光明越好。
“了解。”
阿霞很聰明,加上對於寧衛民性情的理解,知道他厭惡風險和麻煩,是既不想惹來稻川會對手的眼線,又希望能避開警視廳的監聽設備。
於是領會精神的她,絲毫不走樣的把這層的意思轉告給了趙春樹那邊。
趙春樹倒也很是爽快,欣然同意,而且隔天就讓阿霞把見麵的時間和地址轉告給了寧衛民。
說自己三天後,會在千葉縣成田市的“大竹之湯”,恭候寧衛民的大駕光臨。
…………
顧名思義,其實光聽名字就應該能夠猜到“大竹之湯”是一家溫泉旅館。
12月28日下午,寧衛民坐上司機開的一輛豐田皇冠,經過一個小多小時的車程,冒著時不時飄下來的小雪,來到了會麵的地點。
果不其然,還沒到達目的地的時候,遠遠的就能看到溫泉旅館招牌式的燈籠已在暮色裡亮起。
那柔和暖光透過風中飄散雪粒,不但照亮了門口“大竹之湯”的招牌,也在旅館門口的道路上灑下斑駁的光暈。
寧衛民下了車,站在門口,對這個見麵地點的初步印象就很滿意。
因為光憑裡麵隱約傳出來的音樂聲,和客人嬉笑飲酒的喧鬨聲,還有後院天空上隱隱可見的淺霧蒸騰,他就知道這裡的生意應該很好,客人絕對不少。
在這樣的公眾營業場所見麵的話,就像大多數的商業交往而已,恐怕誰都不可能認為他這次和趙春樹的接觸有什麼不正常的。
他來赴約隻不過是洗個澡,吃個飯,順便談談生意罷了。
何況現在又是年底,商人最喜歡聯絡感情的時候,誰也說不出什麼不是來。
為此,寧衛民相當安心帶著保鏢邊罡走進了溫泉旅館,司機則去自行安頓。
而接下來的事情,也充分顯現出趙春樹今天一係列安排的周全與妥當。
根本沒讓寧衛民有絲毫操心的地方,才一報上名號,他就被旅館的侍女直接引入到旅館裡東側的走廊。
旅館內部都是地道的和式格局,每個房間的推拉門上都糊著繪鬆枝的和紙,走廊裡飄著淡淡的白檀香氣。
這種氛圍不但讓寧衛民身心放鬆,而且讓他高興的是,侍女引路的方向,居然越走越清淨,逐漸與喧鬨隔離。
很快,剛進來時能聽見的吵鬨雜音都消失不見了,連踩著榻榻米走路的腳步聲都變得輕緩起來。
至於他們的最終目的地,毫無疑問就是走廊的儘頭的那間相對獨立的大包房了。
之所以能夠這麼肯定,是因為寧衛民離著老遠就看到了,那裡站著幾個明顯是崗哨的年輕人。
這不奇怪,趙春樹畢竟是稻川會的元老,身邊要不帶幾個手下負責安保,那才不像話,基本上等同於拿自己的性命不當回事了。
而這些站崗的人一看就知道不是省油的燈。
雖然隻是穿著毛衣和夾克,不像電影裡的演的那樣,人人都是黑西服的裝逼犯。
可個個眼神桀驁,見到閒雜人等手一揮就把人給趕走了,可見平日裡都囂張慣了。
但也正因此,接下來的反差效果才會那麼強烈。
大概是趙春樹提前吩咐過,這些看上去有點嚇人的人,對寧衛民和邊罡竟然相當的客氣,見麵就鞠躬。
尤其令人意外的是,這些人居然也會說漢語,雖然說的不算太好,但能聽懂。
特彆是一個看著像是小頭目的人,當確定了寧衛民的客人身份之後,居然連搜身都沒有,就親自動手為他們拉開了包房的推拉門。
為此,寧衛民原本還多少存有的小小緊張,登時就不翼而飛了。
他現在隻覺得趙春樹對自己非常尊重,相當信任,無法不對其增加好感。
至於包廂內的一切,對方準備的顯然更加用心。
打開房門頭一眼,寧衛民就看到榻榻米上鋪著厚軟的絳色絨墊,矮桌上的漆盤裡擺著精致的懷石料理。
有金箔點綴的金槍魚壽司、鬆針熏過的烤和牛、冒著熱氣的鬆茸土瓶蒸,和一大瓶十二年陳的月桂冠清酒,香味相當誘人。
最重要的,是今天請客的主人趙春樹早已經到了。
而且因為打開房門的時候,趙春樹正和另一人坐在房間裡麵榻榻米上,守著一張矮桌喝茶下棋。
看樣子,就知道他們待在房間裡的時間已經不短了。
可即便如此,一聽到房門響動,見到寧衛民,趙春樹還是馬上就站了起來,殷勤備至,滿臉堆笑的過來迎客。
“寧先生,可算把你盼來了,今天實在是不好意思,有些強人所難,給你添麻煩了。”
居然連一點架子都沒有,哪裡有一點黑道梟雄的氣質?
如此的態度,足見誠意。
為此,寧衛民更是心裡熨帖,麵對趙春樹主動伸過來的手,他同樣笑著回應,“趙先生,您太客氣了。蒙您看得起,受到您的邀請,我可是榮幸之至。”
不過,有一件事確實寧衛民事先沒有想到的。
他還以為已經今天隻是自己和趙春樹一對一的見麵,沒想到趙春樹身邊還有一個人。
尤其這個人看上去三十多歲的年紀,眼角一道淺疤從眉骨延到顴骨,無論是氣質還是硬朗的外貌,都充滿了鋒芒畢露的攻擊性。
這難免讓寧衛民有些警惕和介意,他不禁詢問,“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