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蕉爺就來到了陳三爺的小院，灰狼、禿鷹、師爺陪同。
小院周圍已被日本兵裡三層、外三層，重兵把守。
門口的日本兵搜身之後，允許蕉爺一人進入小院。
蕉爺一推屋門，陳三爺在輪椅上抬頭一望：“爹？”
蕉爺不說話，快步入內，關閉了屋門。
隨即打量四周，驚道：“怎麼一個兄弟都沒有陪著你？”
陳三爺苦笑搖搖頭：“日本兵不允許，我也不想連累兄弟們。事情到了這一步，我自己麵對更好。”
蕉爺眉頭緊皺，突然低聲說道：“還有一個活命的機會，你為什麼不做？你還在等什麼？！”
陳三爺一愣：“什麼活命的機會？”
蕉爺湊到陳三爺耳邊：“我問你，你是不是國民黨的特務？”
陳三爺一驚：“噓。”警覺地看了看窗外，“爹，此事萬不可輕談。”
蕉爺無奈一笑：“上次維持會大樓被炸，我就知道是你乾的。”
陳三爺陡然一驚。
蕉爺輕聲說：“彆忘了，爹以前可是掌控整個遠東貿易公司的，那批丙烯，我也知道。”
陳三爺笑了：“爹，為什麼這麼久您沒問過我？”
蕉爺搖搖頭：“我了解我姑爺，我知道他在做什麼。”
陳三爺鼻子一酸：“爹，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對不起茹茹。”
蕉爺急促地說：“都到這時候了，你還顧忌什麼？”
陳三爺悵然道：“爹，我不能那麼做。”
蕉爺焦急地說：“顧不了那麼多了，活命要緊，他們無情，彆怪你無義！軍統到現在不解救你，你就把平津的地下特務網點都點了！名單都交出去，以換活命！”
陳三爺思忖片刻，茫然一笑：“爹，那是叛國。”
“那群王八羔子都不管你了，你還在乎叛不叛國？”
陳三爺長歎一聲：“爹，我這一生，疲於爭鬥，沒做過幾件正確的事情，我如果再失了大義，就真的一無是處了。”
“你真想把茹茹變成寡婦啊？你的妻兒在香港等著你呢！你清醒清醒！”
陳三爺默然搖搖頭：“爹，這些年，我也想明白了，您當初說的是對的，茹茹嫁給我，就是一生不得安寧，是我毀了茹茹，我死了，茹茹雖悲痛，也遠離了災禍，從此平安度日。”
蕉爺咆哮：“你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爹，你得活下去。村上花子在電話中跟我說了，此事不會波及你，日本人在天津，還需要您這個名頭，隻是我走後，無法再儘孝，凡事，您自己多考慮，爹，我走後，一切麻煩都消失了，你隻需要忍下去，為了茹茹，為了您的外孫，忍下去，時機一旦成熟，您馬上離開，否則將來即便有一天，日本戰敗退出中國，咱這一家子也說不清楚，到時候民粹煽動起來，批鬥漢奸，您百口難辨。”
蕉爺眼眶濕潤：“若水啊，你這麼聰明的人，不該就這樣結束！不該！”
陳三爺搖頭苦笑：“爹，已經走到這一步了，這是命，您不要難過，我走後，您還需要提防一個人，東北海誌波，我想以爹的智慧，鬥他沒問題。我還有一個心結，就是馬家庵村的師姐，我放心不下她，可也無能為力了，爹，如果條件允許，請幫幫她，讓她熬過戰爭，早晚有一天，天下太平，我九泉之下，也就安心了。”
“彆說了，彆說了。”蕉爺抹了一把淚水。
“爹，如果將來有一天，您回到茹茹身邊，請告訴她，我這一輩子，最幸福的事，就是遇到了她，想起和她在一起的時光，我做夢都會笑醒，她是我整個家族的恩人，她為我生下了愛茹，算命的說，我此生無後，壽不過四旬，大概是因為茹茹的善良，改變了老天的安排，給我留下了一支香火，至於壽不過四旬，我無所懼，我把該做的事都做了，所有的體力和精力都使出來了，我無憾了。”
蕉爺心疼地拍了拍陳三爺的肩膀：“若水啊，爹最怕的就是這種結局，當初我極力反對你和茹茹在一起，就是怕這個結果，我知道兒女情長的事，誰也阻止不了，爹寧願自己死掉，也想換你們小兩口平安，你知道嗎？”
陳三爺點點頭：“爹，我都知道。人這一輩子，就是愛恨情仇，明明知道是錯的，還是情不自禁，茹茹常說，三世因果，我倒是希望，今生把債都了了，我這個人，六親緣淺，從小沒父親，八歲失了母親，雜技團待了八年，後流落江湖，遇到茹茹，也是聚少離多，老百姓常說天煞孤星，其實那叫‘孤辰寡宿’，注定孤獨，有時這樣想想，心裡舒服多了，離開茹茹，也是好事，讓茹茹平安到老。”
蕉爺仰頭長歎，以淚洗麵。
突然，陳三爺貌似想起了什麼：“爹，還有一件事，您務必辦到！”
蕉爺一愣：“什麼？”
“將來告訴您外甥陳愛茹，永遠不要賭博，他敢涉賭，您就打死他！”
蕉爺無奈地歎息：“這你就不要擔心了，有茹茹在，他不會走上參賭的道路。”
“我怕她溺愛孩子，舍不得打。”
蕉爺哼地一笑：“你呀，都要上刑場了，還這般談笑。”隨即麵現傷感，“可惜了，可惜了，我的姑爺，生不逢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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