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三十的暮色像一層柔軟的紗，慢悠悠裹住整個村莊，青石板路兩側的馬頭牆翹角飛簷，被一串串紅燈籠映得暖融融的，連牆麵上經年累月留下的水漬紋路，都染上了幾分喜慶。
簷角垂下的彩燈串順著飛翹的輪廓蜿蜒，紅的、黃的、燈珠交替閃爍，倒映在門前潺潺的小河裡，被偶爾掠過的晚風攪得碎成滿河晃動的金箔。
這富庶的江南水鄉，連水紋裡都藏著年關的熱鬨，空氣裡飄著炸肉圓的油香、蒸年糕的甜糯，還混著巷口老梅樹綻放的清冽，一呼一吸間都是過年的味道。
大江村村口那棵需兩人合抱的老樟樹下，樹皮上還留著孩子們往年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年”字，幾個半大孩子正圍著竹筐逗弄裡麵的小動物。
穿藍布棉襖的男孩袖口磨得起了毛邊，他趴在竹筐邊，指尖輕輕碰了碰小豹貓的耳朵，瞥見駛來的汽車，原本亮晶晶的眼睛暗了暗，倒沒了往年追著車跑、拍著車窗喊“城裡來的車”的雀躍。
反倒是直起身，朝著巷子裡脆聲喊：
“囡囡！小雨！你們家的黑色轎車回來咯！”
“是不是小鋒叔叔回來了呀？”
“車頭上還貼了小紅旗呢！”
巷口傳來軟糯的應聲，兩個灰頭土臉的小丫頭從石墩上跳下來，石墩上還留著她們坐過的淺淺印子。
小雨的羊角辮歪了一邊，發梢沾著草屑，衣襟上蹭的泥土印子像隻小爪子。
囡囡的棉襖扣子扣錯了一顆，露出裡麵的花布內搭，懷裡卻把小動物護得緊緊的。
她們懷裡各抱著一團毛茸茸的小東西。
小雨懷裡是隻雪白雪白的小豹貓，粉嫩嫩的爪子扒著她的袖口，偶爾探出小腦袋，“喵嗚”叫一聲。
囡囡抱著的小雲豹則懶洋洋地蜷著，爪子收在肚皮底下，尾巴尖偶爾掃過她的手背，惹得她忍不住笑出聲。
倆丫頭仰著紅撲撲的臉蛋，鼻尖上還沾著細密的小水珠，瞅了瞅車身上的貼紙，又低頭輕輕摸了摸懷裡小家夥的背，脆生生道：
“是沈爺爺回來啦，咱們該回家給小貓小豹子準備年夜飯了。”
“啊？”旁邊一個拖著鼻涕的小男孩急了，手背蹭了蹭鼻子，手裡還攥著根剛從路邊拔的、帶著露水的逗貓草葉。
“那……那能不能再讓我們跟小貓玩會兒呀？就一小會兒！我把我兜裡的糖分給它們吃！”
說著就想掏口袋，卻怕鬆開手讓草葉掉了，急得直跺腳。
囡囡皺著小眉頭，兩條眉毛擰成了小疙瘩，她歪著頭想了想，小大人似的抿著嘴，手指輕輕拍了拍懷裡小雲豹的腦袋，認真道：
“不行哦，小貓和小豹子不能吃糖的，它們要吃肉肉。”
“你們幫我一起把它們送回去，咱們明天早上在樟樹下集合，再一起玩，好不好？”
圍過來的幾個小豆丁都垮了臉，嘴巴撅得能掛油瓶，有的還偷偷摸了摸小豹貓的尾巴尖，卻還是不情不願地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抱起剩下的小豹貓和小雲豹。
孩子們用指尖輕輕托著小家夥的肚子，生怕力氣大了弄疼它們，連走路都放慢了腳步，像捧著易碎的寶貝。
站在後麵的大孩子們也不催，穿格子衫的女孩靠在樟樹乾上，手裡轉著一根樹枝，笑著看弟弟妹妹們你推我搡地整理懷裡的小動物，風吹起她額前的碎發，她抬手撥了撥，目光裡滿是溫柔。
約莫過了幾分鐘，在大孩子們的護送下，一群高矮不一的小豆丁簇擁著，像一串搖搖晃晃的糖葫蘆，踩著青石板路的縫隙，朝著李星鋒家的院子走去。
村裡的孩子向來早當家，大的會幫著家裡喂雞鴨、擇菜，小的也會哄著還穿開襠褲的娃娃，倒把日子過得熱熱鬨鬨。
大人們哪有時間管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