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在城堡的另一側，風少也在進行著他的審訊。
然而，他的審訊室與陳楚那邊嚴肅、高效、充滿邏輯推演的氛圍截然不同，這裡更像是一個充滿了個人趣味與強烈好奇心的私人訪談。
如果說陳楚的目的是通過交叉驗證，從無數信息碎片中拚湊出這群不速之客的來龍去脈，那麼風少的目標則從一開始就偏離了這條主線，徑直拐向了他內心最感興趣的那個領域——巨人。
他的問題刁鑽而具體，完全跳出了你們從哪裡來為什麼來這裡的常規框架，他會饒有興致地詢問士兵們第一次見到巨人時的心理陰影麵積，會詳細打探巨人投擲石塊的精準度和破壞力，甚至會追問那些被巨人踩成肉醬的同伴在臨死前發出了怎樣絕望的慘叫，這些問題讓被審訊的士兵們不寒而栗，他們感覺自己麵對的不是一個審判者，而是一個對暴力美學和異星生物有著病態癡迷的瘋子。
通過這種獨特的、極具壓迫感的，風少從無數士兵的口中，逐漸拚湊出了一幅關於這個星球上原住民——巨人的完整畫卷。
根據審訊信息的反饋，在胖子那艘名為帝國先驅號的飛船墜落於此之前，這顆星球上的巨人社會，尚處於一個極其原始、堪比古地球類人猿的史前時代，他們沒有文字，沒有複雜的工具，更沒有社會階級的概念，他們的生活簡單到隻有兩個核心主題：采集與狩獵。
這顆星球物產的豐饒程度超乎想象，為巨人們提供了取之不儘的食物來源，他們從高達百米的巨樹上摘取堪比水缸大小的菌類和形如磨盤的奇異果實；他們也會結伴進入廣袤的叢林，狩獵那些體型同樣龐大、在地球上隻存在於神話傳說中的猛獸，他們的生活遵循著最古老的自然法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沒有儲存食物的習慣，也無需為明天而擔憂，因為大自然慷慨的饋贈足以讓他們每日飽餐。
根據胖子部隊在初期利用偵測無人機進行的全星球掃描數據顯示，這顆星球上巨人的總數並不多，大約在十萬左右，這個數字相對於這顆星球龐大的體積而言，簡直是滄海一粟。
十萬巨人，鬆散地分布在廣袤的大陸和群島之上，形成了一個個孤立的信息孤島。他們的族群規模普遍很小，通常一個部落隻有三、五十名成員，由最強壯的成年男性擔任首領，負責帶領族人狩獵和抵禦野獸，即便是風少從士兵口中聽到的、規模最大的部落，其人口也不過二百餘人。
而他們的通婚習俗，更是奇特到讓風少都嘖嘖稱奇。
巨人們似乎在漫長的進化中，以一種最原始、最本能的方式，摸索出了一套避免近親繁殖的社會規則，當一個部落有女嬰誕生時，他們並不會將其撫養長大，而是會由部落中的長者抱著這個新生的嬰兒，前往最近的鄰近部落，用她去交換對方部落裡的一名女嬰，這種交換儀式充滿了原始的莊重感，兩個部落的成員會為此舉行小型的慶祝活動，分享食物，共同歡呼，被交換來的女嬰將在新的部落裡長大，並最終嫁給本部落的男性。
當然，風少對巨人這種田園牧歌式的原始生活和社會結構並不感冒，他真正感興趣的，是這些看似溫和、與世無爭的龐然大物，是否擁有與他們體型相匹配的戰鬥力。而審訊的結果，讓他眼中狂熱的光芒愈發熾烈。
事實證明，巨人的戰鬥力，遠比他們表現出來的更加強大和恐怖。
在胖子的部隊最初開始抓捕巨人時，過程異常順利，這些從未見過外來智慧生物的巨人，麵對從天而降的飛行滑板和能量網，表現得如同受驚的牛羊，隻會驚慌失措地四散奔逃，他們巨大的身軀在靈活的抓捕小隊麵前，反而成了累贅，士兵們僅用了一個星期，就輕鬆捕獲了近千名巨人，幾乎沒有遇到任何像樣的抵抗。
然而，這種的局麵並沒有持續太久，巨人們雖然原始，但他們並非沒有智慧。在經曆了初期的恐慌和大量的同伴被抓走後，他們迅速學會了應對，他們開始躲藏，利用茂密的叢林和複雜的地形，與抓捕小隊玩起了捉迷藏，他們學會了逃跑，不再是毫無章法的奔逃，而是有組織地向不利於飛行滑板機動的區域撤離。
更重要的是，他們學會了攻擊。
最初的攻擊是本能的，當被能量網困住，被高壓電擊倒時，一些絕望的巨人會抓起手邊任何可以夠到的東西——巨大的石塊、折斷的樹乾——胡亂地砸向空中那些嗡嗡作響的鐵蒼蠅，一開始，這種攻擊毫無準頭，更像是一種徒勞的泄憤，但很快，巨人們就展現出了驚人的學習能力。
到了抓捕行動的後期，胖子的部隊再想抓到一個巨人，已經變得極其困難和危險。
巨人們不再輕易逃跑，而是會選擇殊死反抗，當一個身高近八十米的龐然大物，帶著滔天的怒火和不屈的意誌，決定與你拚命時，那場景足以讓任何一個久經沙場的士兵心膽俱裂，他們龐大的身軀就是最恐怖的武器，一腳下去，就能將小隊乘坐的輕型裝甲車踩成鐵餅；一拳揮出，就能將堅固的岩石壁壘砸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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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是在巨人學會了有效反抗之後，胖子部隊的傷亡數字開始呈直線上升，士兵們在審訊中不止一次地提到，後期的每一次抓捕行動，都像是一場噩夢，他們麵對的不再是溫順的牲畜，而是一群被激怒的、擁有原始智慧和無窮力量的戰爭巨獸……
……
城堡的中央大廳，原本屬於胖子國王的奢華王座，此刻成了陳楚和風少交換情報的臨時指揮中心，而胖子已經被關押到外麵有巨人看守。
空氣中還殘留著一絲淡淡的血腥味和金屬燃燒後的焦糊氣，與大廳裡那些不倫不類的奢華裝飾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荒誕而壓抑的氛圍。
審訊工作已經告一段落，近千名士兵被分彆關押在城堡的各個區域，由那些剛剛獲得自由、眼神中還帶著一絲茫然和敬畏的巨人們看守著，整個城堡，乃至整個山穀，都籠罩在一種暴風雨後的詭異平靜之中。
陳楚坐在王座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眉頭緊鎖，他的思緒如同高速運轉的處理器，正在飛快地整理著從俘虜口中得到的龐雜信息。
胖子國王的來曆、盲目跳躍的迷航、墜落在這顆星球後的野心、對遠古文明遺跡的發現，以及建造傳送陣的宏大計劃，每一條信息都至關重要，但將它們拚湊在一起後，形成的卻是一幅更加撲朔迷離的圖景。
陳楚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個所謂的“傳送陣”和胖子國王的科技水平上，試圖從中找到返回五大星域的線索，在他看來，這些人類入侵者，是當前局勢的核心矛盾。
“怎麼樣？你那邊有什麼發現？”陳楚抬起頭，看向風少，風少沒有像他一樣坐著，而是在大廳裡來回踱步，臉上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
“發現大了去了！”風少停下腳步，眼睛裡閃爍著奇異的光芒，仿佛一個發現了新大陸的探險家。“我審問了一百多個人，專門挑那些負責偵察和捕獵小隊的頭目。我發現，我們一直都小看了這顆星球真正的主人。”
“真正的主人？”陳楚微微一怔，隨即反應過來，“你是說……巨人？”
這個詞從他口中說出時，他才猛然意識到，在剛才長達數小時的思考中，他幾乎完全忽略了這些龐然大物的存在，在他的潛意識裡，這些被奴役、看起來溫順甚至有些愚笨的巨人，隻是一個背景板，一個被解放的“勞工”群體，是解決“胖子國王”這個主要矛盾後的附屬問題，他關心的是如何利用敵人的資源，如何找到回家的路，卻從未真正將這些沉默的巨人，視為這顆星球的主權所有者。
“沒錯，就是巨人！根據那些俘虜的交代，胖子的偵察無人機群花了整整三個月的時間，才勉強繪製出這顆星球的大陸輪廓，而這些紅點，就是他們發現的巨人部落分布。他們……遍布這顆星球的每一個角落！從赤道雨林到溫帶草原，從高山峽穀到沿海灘塗，隻要是宜居地帶，就有他們的身影。”
陳楚的目光瞬間被那片密集的紅點所吸引，他的心臟不受控製地漏跳了一拍，他一直以為，他們遇到的隻是一個恰好生活在這片山穀附近的孤立族群，他從未想過，這種龐大的生物，竟然是這顆星球的普遍物種。
“他們……遍布這顆星球？”陳楚的聲音有些驚訝。
“是的，遍布這顆星球，雖然他們分布得極為鬆散，部落與部落之間可能相隔數百甚至上千公裡，但從宏觀尺度上看，他們就是這顆星球的統治物種。”
“那……他們的總人口有多少？”陳楚隨口問道。
“根據胖子那邊最詳儘的偵測報告和數據建模估算，總數大概在十萬左右。”風少說出這個數字時，臉上帶著一絲困惑和自言自語的嘀咕，“是的，十萬。我也覺得很奇怪，他們的社會結構其實很穩定，部落之間幾乎沒有戰爭，還有那種交換嬰兒的通婚習俗，這非常有利於種群的繁衍和擴張。按理說，經過這麼多萬年的演化，數量不應該這麼少才對啊？”
“少？”陳楚緩緩地搖了搖頭，他從王座上站了起來，臉上的表情變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看著風少，一字一頓地說道：“不，一點也不少。事實上，我覺得……十萬，已經太多了，多到……不可思議。”
“哈？太多了？”風少被陳楚的反應搞得一頭霧水，他瞪大了眼睛，仿佛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楚哥，你沒搞錯吧？十萬人口，哪怕是在古地球連一個三線城市都算不上，十萬，扔到人海裡連個浪花都翻不起來，這還算多？”
風少的反應在陳楚的意料之中。
在高度發達的星際文明時代，人類的數量早已膨脹到了一個天文數字，在風少的認知裡，“十萬”這個單位，幾乎等同於“稀少”。然而，陳楚的思維卻切入了一個完全不同的維度，一個被現代文明社會的人們早已遺忘的、最原始、最根本的維度——生物質。他沒有直接反駁，而是走到風少麵前，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用一種近乎於引導式的口吻問道：“風少，你有沒有想過，我們不能用衡量人類的標準，去衡量一個身高八十米的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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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當然，他們是巨人，我們是人類，肯定不一樣啊。”
“不，你沒明白我的意思。你想想，一個巨人，身高平均在八十米左右，而我們普通人類，就算平均身高兩米，一個巨人光是在身高這個線性維度上，就相當於四十到五十個人疊在一起，這還隻是身高，一個一維的概念。”
陳楚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劃著，試圖將那個抽象的概念具象化。
“現在，我們來算算體積和重量，這是一個三維的概念，根據最基本的幾何學和生物學的平方立方定律，當一個生物體的尺寸增加時，它的表麵積是按平方增加，而它的體積和體重則是按立方增加，當然，巨人的身體結構和密度肯定與人類不同，為了支撐如此龐大的身軀，他們的骨骼和肌肉密度必然遠超人類，我們不能簡單地用立方的關係去套算，但我們可以做一個最保守、最粗略的估算。”
他停頓了一下，讓風少有時間消化這些信息。大廳裡一片寂靜，隻有遠處偶爾傳來巨人沉重的腳步聲，如同遠古的戰鼓，一下下敲擊在人的心上。
風少臉上的不以為然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茫然的專注，他正努力跟上陳楚那跨越維度的驚人思路。
“一個八十米高的巨人，如果體型和人類成比例放大，他的體重將是人類的數萬倍。但考慮到生物力學的限製，他們的身體會更粗壯，比例會失調。所以，我們把這個倍數降低，再降低。我們假設，一個巨人的體重，隻相當於……四千個成年人類的體重總和。”陳楚說出這個數字時，自己都感到一陣心悸，因為他知道，這絕對是一個被嚴重低估的數字，他沒有巨人的肌肉密度和骨骼密度數據，但僅僅從他們能輕易掀翻懸浮運輸車、投擲巨石就能砸爛飛行滑板的力量來看，他們的身體組織效率，絕對高得嚇人。
“一個巨人……相當於四千人？！”風少終於忍不住驚呼出聲，他的眼睛瞪得像銅鈴，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這個數字如同一顆重磅炸彈，在他的腦海中轟然炸響，將他之前所有關於“十萬人口很少”的認知炸得粉碎。他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四千倍，這是一個何等恐怖的換算比例！
陳楚沒有理會他的震驚，而是繼續沿著這個可怕的邏輯，進行著他的“死亡計算”。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回蕩在空曠的大廳裡，每一個數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風少的心臟上。
“現在，我們再來重新計算一下這個‘稀少’的種群。一個最常見的三、五十人的巨人部落，如果按照這個換算比例，它的生物質總量，就相當於一個擁有十二萬到二十萬人口的人類城市！風少，二十萬人口，在五大星域，已經可以算作一個標準的小型城市了！而這，僅僅是他們一個幾十人的小部落！”
“一個部落……相當於一座城……”風少感覺自己的大腦已經開始過載，無法處理這顛覆性的信息。
“一個兩百人左右的大型部落，就相當於八十萬人口的中型城市！一千個巨人，就相當於四百萬人口！一萬個巨人，就是四千萬！那麼……十萬個巨人呢？”陳楚的計算還在繼續，他的語速不快，卻帶著一種步步緊逼的壓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