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大樓內部遠比桷獾想象中的要樸素。
入目是一台酒館式的長櫃桌，門口一左一右站著兩名威風凜凜身著鎧甲的半神兵，往裡走那麼三四十步，半懸空木梯便映入眼簾。除此之外，一樓沒有任何裝飾，冷清的有點蕭條。
踩著樓梯登上二樓，與一樓截然相反的熱絡令桷獾猝不及防。類人神隻、半妖神隻乃至靈妖神隻，塚州常見的三大族係一個不少。即便細分下去，西南常見的半妖屬族，如狼、狐、狸這三大類，也均可以找到相應神隻，甚至桷獾看到，還有一尊比較少見的元素係神隻穿梭其中。
當然，最重要的是，這麼多神隻聚在一起不僅沒有針鋒相對，氛圍竟還格外友好，這著實令桷獾感到不可思議，以至於心中對眼前的友好，萌生出了些許畏懼。
從『破界者』到『初神』，這一路走來，桷獾處處提心吊膽。他和菁鼠子一樣當過雇傭兵，在大陸中心參與過萬億人口級彆的神戰，也在還是『破界者』的時候當過殺手，做過的違心事多到麻木，否則也不會在走投無路時，主動來到塚州這片出了名的不毛之地。
所以對於桷獾來說，眼前的這一幕多少有些太驚世駭俗了，說是被顛覆了價值觀也不為過。他實在難以理解，為什麼這麼多凶悍又無知的各色神隻聚在一起，沒有發生衝突也就罷了，竟然還能和聲和氣的聊天、交易。自從來到塚州，這等場麵除了在茂蝶黑市，他從來沒有見過。
桷獾從不缺乏勇氣與對未知的探索欲，更何況祂是這裡唯一一尊『初神』。短暫的驚異之後，桷獾毫不猶豫的參與進了這片熱絡的氛圍中——既然從表麵上沒什麼危險，那麼為什麼不親自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較為謹慎地找到一個剛剛完成資源交易的狐屬半妖神隻，桷獾禮貌施禮，使用半妖係通用語道：“你好，我是桷獾，請問能請教您一些問題麼？”
又是施禮，又是主動使用對方的語言，甚至還用了敬語，才晉升『半神』的狐蕾頓時受寵若驚：“啊……啊，桷、桷獾……哦哦哦，我叫狐蕾，我聽說過您！”
桷獾輕輕微笑，留意著對方反應，繼續道：“小姐，您不要緊張，我平時不問世事，所以不怎了解西南的局勢變化。今日至此，是因為突然收到了元老會的邀請函，方才赴約，但對於元老會為什麼召開這一問題，我很困惑，不知您能否為我解答一二。”
半妖係作為文明發展程度普遍較低的族係，自然不可能排列出如此文縐縐的官話。
所以說到最後，桷獾事實上已然是在用仙真人語的語法，去說半妖通用語。
作為『半神』，狐蕾雖然沒有聽明白桷獾這句話，不過還是聽懂了桷獾想要的意思。她眨了眨眼，老實巴交的樣子像個村姑：“其實我也一樣啦……桷獾上神，相信您也看得出來，我隻是才晉升『半神』的小家夥，在族裡完全說不上話，之所以有幸呃，嗯……應該算是有幸吧……”
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動了動，狐蕾自說自話般搖了搖頭：“誒！不重要，總之啦……我能作為代表到這裡來，隻是因為族長啊～長老啊他們都不願意來，其他種族的情況也大差不差，不信您瞧——大家其實都是些才晉升『半神』的年輕人呢。”
桷獾眼睛輕眯，隨意掃過四周，發現事實真是如此。
剛才隻顧著觀察過於友好的氛圍，倒是把如此顯而易見的一點給忽略了。
思緒翻轉，桷獾逐漸明悟。
怪不得氛圍會如此友好……
小族的『破界者』初到神隻世界，膽量普遍很小，這就導致即便後來成為『半神』，也極少會與其他族群的神隻單獨接觸。而西南的種族基本都是小族小邦，走出來的神隻膽量也就更小了——當然，這也可以說成是一種謹慎。
而當兩個小族神隻碰麵，不約而同的小心翼翼，也就很容易被曲解為友好，從而誤打誤撞破冰，越過失序社會普遍存在的零和博弈，達成一種同為“弱勢者”的共同默契。
另外根據狐蕾所說，來到現場的神隻均是在族中沒有話語權的年輕一代，那可以肯定的是，這些年輕人對族群百分百沒有什麼主人公意識，名為代表，實際上可能根本不清楚自家族群和誰交好、和誰為敵。在這種情況下，兩重因素疊加，形成過於熱絡的友好環境也就不足為奇了。
從思緒中回神，桷獾再次施禮，溫聲道：“我明白了，多謝小姐解惑。”
狐蕾頓時又覺受寵若驚，連忙擺手，用仙真人語磕磕絆絆回應：“上神折煞小女子了……”
桷獾頓時啞然，忍不住好奇發問：“狐姑娘學過仙真人語？”
似乎是因為隨著對話展開，逐漸明確意識到站在自己麵前的是一尊『初神』，狐蕾顯得愈發拘謹：“……是，不過沒有認真學，隻是剛破界時年少輕狂，覺得憑自己的天賦肯定能成為雜元神國，所以……”
狐蕾語氣發苦，沒再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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桷獾聽完，頓時麵露了然，對狐蕾的出身、底色有了大概了解，笑著安慰：“原來如此，那倒是一件很正常的事，畢竟誰又不是自己神國的天驕呢，剛破界時有傲氣再合理不過。”
這就是場麵話了。狐蕾聞言當即輕輕施禮，後退兩步，依舊用仙真人語，小聲主動結束對話：“上神說的一點沒錯呢……就算在神國裡再厲害，那也是舊日泡影，當下依舊是要忙於生計，小女子才成『半神』，現在就有很多東西需要置辦……像土地種子、河水山川，所以如果您沒有其他問題，那小女子就鬥膽先行告退了。”
桷獾輕輕點頭，算作回禮，微笑道：“好，那我就祝望小姐早凝神格。”
目送狐蕾鑽入人群，桷獾臉上的微笑緩緩變為了凝重。
他就說塚州怎麼可能會有如此平和的地方。
這場元老會果然不簡單，狐蕾絕不可能是什麼普通族人。
西南如此貧瘠的地方，如果隻是普通族人，不可能會如此懂得察言觀色，更不可能如此知書達理。
的確，這名自稱狐蕾的狐屬半妖，確實是才成『半神』不久，從此點來看，所言大概率七成真三分假。
這說明對方始終在提防他，而且這種提防是有效的，如果不是狐蕾最後露出這麼一個破綻。
桷獾不說完全相信，至少是會認為對方嘴裡有九成真話。
一想到自己差點錯信於人。
桷獾便不由後怕，對自己智力的退化感到無限恐懼。
再這樣下去，自己遲早要真的退化成野靈係神隻……
強壓下心中的焦慮情緒，桷獾攥緊拳頭，把思緒勉強拉回當下處境。
以小見大，如果參加這場會議的種族代表，均是狐蕾這種年輕『半神』。
那這場元老會蘊藏的凶險，恐怕要不遜於真刀真槍打起來的神戰。
母神在上，但願自己是在多想……
桷獾在心中默默祈禱，準備找下一名『半神』攀談，好以對照驗證，狐蕾口中的話有幾分真假。
然而就在這時，富有節奏感的腳步聲，順著樓梯由遠至近傳來。
略顯吵鬨的二樓，集體噤聲，頓時一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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