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朝廷上的臣子,還是孟浚自己,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柏永馥大軍入曲阜,並不是軍事上的問題,而是政治。
對曲阜孔家的處置,孟浚當初本想留一絲餘地,因此,孟浚願意每年賜予孔家,並糧百擔,絲綢百匹,銀兩百兩,作為孔家祭祀之用,但這點錢財,對孔家而言,簡直不像是優待,反而更像是羞辱。
即便現在大軍入城,他們也不相信朝廷會殺了他們。
在柏永馥的急奏送入京城後,孟浚乾坤獨斷,下令徹查圍攻欽差一事全過程,其主謀者賜其自儘,從犯者處流刑。
但在私下裡,孟浚秘密授意青鸞衛,嚴查北孔嫡係,但有不法者,悉數定為從犯。
朝堂之上,群臣皆知天子對孔府圍殺欽差一事,極為憤怒,因此,許多人不敢犯顏進諫,其實對許多官紳而言,北孔南孔,並無太大區彆,他們隻想要天子尊崇儒家的一個態度。
很多人都想不到,為啥孔府會乾出圍殺欽差的蠢事來,這種事,往大點說,那就是謀逆。
京城官員都知道,孔府完了,但是他們依然認為,衍聖公這個尊爵不能就此消失,若連衍聖公都被廢了,那又如何能體現出朝廷以儒治天下。
因此,在孟浚下完旨意後,劉勳春心急如焚,遂整衣冠,求見天子,劉勳春一見天子,乃伏地涕泣而言道:“陛下聖明,臣冒死進言,今孔方侑圍殺欽差之舉,實乃大逆不道,其罪昭然,不可輕恕。
然衍聖公之爵,曆數朝而不衰,實乃朝廷尊崇儒學,教化萬民之象征也,若因孔方侑之罪而廢此尊爵,恐天下士子心寒,亦難顯我朝以儒治天下之宏願。”
孟浚聞言笑笑,道:“衍聖公曆數朝,每朝皆十分恩崇,可國家危難之際,衍聖公一脈,卻是元來降元,清來降清,如此之舉,有何顏麵為萬民教化之表率?”
劉勳春伏地而言:“儒學,國之重器,以為維係世道人,今雖有罪,然不可因一葉之蔽而廢千年之製,臣聞南孔一脈,亦承聖人遺風,代有賢能之士,可否於南孔之中,擇選德才兼備者,承繼衍聖公之爵,使聖道不絕,儒風長存。”
而這才是劉勳春真實的目的,天子的意思,是孔家品行不佳,毫無忠君愛國之念,那劉勳春就說既然北孔不行,那就從南孔中再挑選一人繼承衍聖公之爵。
劉勳春的建議,其實也在孟浚的考慮中,因此沉吟片刻後,孟浚讚同了劉勳春的話,隨後不久,孟浚下詔書:“朕惟儒道隆興,賴賢嗣以承祀典,期俊彥而紹宗風,今北孔一脈,行事乖張,品行不端,竟有謀逆之舉,實難再膺此重責。
朕察南孔一脈,素承聖人遺澤,猶存儒雅之風,為使聖道綿延,祭祀不廢,特頒此詔,著從南孔一族中,悉心挑選德才兼備,忠順純良者一人,封為承祀侯,專司祭祀聖人諸事,以展崇敬之心,弘聖學之教。”
這個方案,雖不儘文臣心意,但也算勉強可以接受,至於北孔一脈,已如棄子一般,再無人問津,天下士人的眼光都被聚焦在南孔一脈中。
孟浚密令青鸞衛暗中查探南孔中,有無賢良者,最少,也不能讓奸惡之徒,蒙蔽世人而登高位。
隨著旨意被急遞至柏永馥,柏永馥接完旨後,心中大喜,連連誇了兩個屬下好幾遍,幸好沒上當。
在青鸞衛的甄查下,圍殺欽差一案中,孔家族人,有六人被賜自儘,而在名義上的主事人陶氏,天子念其並非主謀,且前任衍聖公還是個小孩子,仍需其母照料,因此,法外開恩,赦免其罪。
曲阜。
天色尚有幾分朦朧,孔氏族人卻早已聚集在城外的空地上,四周都是手持兵刃的兵士,所有人都用著冷峻的麵容,注視著這群即將踏上流放之路的聖人後裔。
許多曲阜百姓還有些不敢置信,他們沒想到,世世代代在曲阜作威作福的聖人後裔,有朝一日竟會被抄家流放。
曲阜百姓心中擔憂之中,又帶著那一絲竊喜,因為已經有小道消息,說是等這些聖人後裔被流放走後,在曲阜的土地,都將分給百姓了,他們以後種地就不用再給孔家交極為沉重的賦稅了。
隨著柏永馥的一聲令下,流放的命令下達,士兵的嗬斥聲,使得人群頓時一陣騷亂,哭聲,呼喊聲交織在一起,然而,在官兵的驅趕下,孔氏族人們不得不緩緩分成兩隊。
一隊將被遷往遼東苦寒之地,他們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回首,他們都知道,這輩子,可能都沒有機會再回到故鄉了。
而另一隊則要奔赴東南,他們同樣滿心悲戚,有人忍不住放聲大哭,那哭聲在風中飄蕩,傳得很遠很遠。
武進坤此時又回到了曲阜,看著一南一北,被流放的孔氏族人,武進坤忍不住歎息道:“聖人之澤,三世而衰,五世而斬,衍聖公一脈,又何止富貴了五世,真乃人心不足!”
陸平對這並沒有太大的感觸,反而有些高興的說道:“武大人,經過這麼一遭,我看,天底下再敢反對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納糧的士紳,應該是沒有了。”
武進坤點了點頭,道:“是啊,陛下起家之地,聖人嫡脈,這些硬骨頭都擋不住,其餘之地,又怎麼會有人還敢反抗。”
而在孔家土地被抄家,家族被流放,原本天下其餘各地推行緩慢的土地清丈工作,即刻變的順暢起來。
乾朝推行改革成功的同時,也使得許多士紳看清了孟浚,當今這個開國之君,並不能代表他們的利益。
當今天子,平素裡看著是極為仁義,但骨子裡卻是個過河拆橋的人物,當初打天下的時候,何曾透露過半分要傷害士紳利益的話來,可天下一穩定,他就迫不及待的削弱士紳,隻是到了現在,他們根本無法反抗孟浚,隻能迫於天子之威,配合變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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