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嫋嫋,茶香飄飄。
李桃歌舉起冷熱適宜的欽州月團,漫不經心抿了一口,“你是說……並非父親才華過人,而是聖人想要他當這個宰相。”
武棠知席地而坐,幫他斟滿香茗,頷首含笑,掐蘭花指,一舉一動,彰顯古韻雅意,“論玲瓏圓滑,你父親不及杜斯通,論治國安邦之術,你父親也不是最出眾的那一個。可他出自琅琊李氏嫡係,上任相國李季同的獨子,這一點,誰都比不了。”
“聖人明白,想要整頓世家門閥,將土地和金銀散給百姓,騰出官位賜予寒門,無疑是與虎謀皮,弄不好,八大世家惱羞成怒後倒戈一擊,九十九州會有一半豎起反旗。唯有八大世家的子弟來出任先鋒,最為合適不過,你父親正好有成聖之誌,與聖人不謀而合。”
“成聖之誌……”
李桃歌反複咀嚼這四個字,神色肅穆。
武棠知今日穿著素色紗袍,坐姿挺拔,肩線若流水,溫婉似花顏,雖然容貌不如墨川驚豔,可勝在皇家清貴之氣,宛如一株素冠荷鼎。
她輕聲道:“立誌而聖則聖矣,立誌而賢則賢矣,誌不立,天下無可成之事。李相在十八歲第一次科舉時,所寫的文章春風雨露,深受聖人器重,隨後李相殿試中了探花郎,正式入仕。不是他無狀元之才,而是聖人想將他雪藏,順道磨煉心境,試圖讓這柄絕世寶劍,打磨鋒利後再出鞘。”
李桃歌望著祖父親手所畫巨劍,沉聲問道:“聖人的用意,父親知曉嗎?”
武棠知會心一笑,說道:“李相聰明絕頂,怎會不知聖人心意,一個不聞不問,一個就坡下驢,君臣二人裝聾作啞,誰也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其實當你父親升任中書令,想要實施新政,已經陷入死局,無論成功與否,皇室和門閥,誰都容不下他。”
“立有成聖之誌,又非遁入空門,李相在治國之餘,也存有不為人道的小心思,譬如討來封邑,將你放到琅琊,這是絕妙的一手斜陽落照。”
李白垚棋力通玄,大寧與他有資格做對手的,唯有大國手杜斯通,隻是二人所擅長的階段不同,杜斯通精通官子強殺,李白垚勝在布局縝密。
斜陽落照,便是指顯出頹勢時,用精細綿長的布局,來反敗為勝。
李桃歌沉思片刻,推出一盞盛滿蜜餞的瓷碟,再推出一碟葡萄乾,說道:“父親明知入相後,會得罪皇室和門閥,於是先一步與張燕雲結為親家,又把我放在琅琊,使得東方豎起一條起死回生線。這樣一來,無論是誰麵對十八騎和琅琊李氏,都要掂量掂量,對嗎?”
武棠知微微一笑,伸出細長白嫩的手指,夾起一枚荔枝,放在兩盞瓷碟中間,“誰能想到,李家老祖李靜水,會扶搖登仙。”
李桃歌輕扯嘴角,笑道:“三道保命符,可睥睨天下。”
武棠知聲音低沉說道:“有人點評李相工於謀國,拙於謀身,我看未必,謀國者豈能不懂謀身之道,隻是看他老人家想不想而已,有了這三道倚仗,李相再無後顧之憂。”
“寒食節那天,中書省頒布新政。”
“李相正式同門閥宣戰。”
鐺。
伴隨龜裂聲,李桃歌望著碎成兩半的茶碗,挑起眉頭。
自己立足未穩,氣候未成,父親這時頒布新政,是否為時過早?
可想起西北二庭的百姓流離失所,兩江百姓賦稅沉重,國庫見底,災禍橫行。
今年秋收,必定民心大亂。
或許父親不是嫌太早,而是太晚……
李桃歌視線來到那張清貴到高不可攀的臉龐,問道:“你身為郡主,卻對我談及聖人辛密,怎麼看都像是胳膊肘往外拐。這一番話,是替皇室來敲打我,還是另有所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