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閒了沒幾天的侯爺,又走出琅琊城。
這次陣仗極大,一杆李字大旗開道,隨後是兩百近衛營騎兵,沒去成東花的千裡鳳和楚老大,死乞白賴非要跟著,甲胄齊備,緊隨馬車左右。
為了給孩子見世麵,又帶了貼身三寶:平安如意小茯苓。
謹防雀羚山譚家狗急跳牆,賈來喜和於仙林必須拉上。
一行人浩浩蕩蕩,殺向煙雨江南。
李桃歌此行目的是清肅奸邪,其中既有國恨,也有私怨,於是不再低調行事,拿出八大世家應有的威風,入城過關,一路暢通無阻。
與北庭送親有所不同,當初每到一處州府,官吏百裡相迎,設宴款待,光是認親就有數次,弄的李桃歌不厭其煩。這次平靜許多,走了五百裡,途徑四州,沒傳來一丁點動靜。
無論是二品侯,還是李相兒子,按照官場不成文的規矩,來到你任職的地界,怎麼也要露露麵,擺酒看茶,以表心意。
這五百裡走下來,竟然沒有一名官吏前來迎接。
李桃歌挑開車簾,望著錦衣華服的當地官員隻敢遠觀,不敢湊近,嘴角逐漸勾起笑意,說道:“俗話說人走茶涼,父親仍坐鎮鳳閣,隻是從宣政殿傳來風吹草動,這些地方官已經撤茶送客了,不走出琅琊城,真見不到這一張張嘴臉。”
趙茯苓好奇問道:“公子你不是最討厭應酬嗎?與不相識的人說著客氣話,全是虛情假意,好沒意思哦,他們不來,正好清淨。”
“這可不僅僅是應酬。”
李桃歌搖了搖頭,指著一眾官員說道:“我以為父親隻是得罪皇室,引起世家不滿,可走出家門才知道,是我想的太輕巧了,從他們的疏遠可見一斑,父親如今孤立無援,再修訂新政,怕是要成為百官公敵。”
趙茯苓疑惑道:“相爺不是世家黨領袖嗎?總會有朋友幫忙吧?”
從始至終,黑皮丫頭隻認李桃歌為公子,而非少主,提及李白垚,也是恭敬喊聲相爺,將自己視為公子一人婢女,不和李家有任何牽連。
李桃歌放下車簾,輕聲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高坐鳳閣,九十九州皆為摯友,論為囚徒,故交能有幾人?父親年幼時沉默寡言,不善與人交際,隻與黃雍談得來,極少有賓朋滿座的情景。進入廟堂後,走的又是孤臣路數,和他交情莫逆的,恐怕寥寥無幾。世家黨看似情同手足,其實早些年間爭鬥不斷,為了使自家子弟上位,不惜乾出下毒行刺這等勾當,也就是爺爺出任相國後,八大世家才逐漸停止內鬥,父親出任右相,又使得他們一忍再忍。如今朝局動蕩,父親處於漩渦之中,最該提防的,恰恰是八大世家。”
“這……”
趙茯苓驚愕道:“相爺會遇到危險嗎?”
李桃歌灑然一笑,“家裡有尊老神仙,枕邊有個瘋婆娘,任他們膽子再大,也不敢過於放肆,頂多會在官場做文章,危險倒不至於,大不了撂挑子不乾了唄。話說回來,父親新政的第一刀,砍的是世家飯碗,也不怪人家生氣,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誰能受得了這等屈辱。”
趙茯苓單手托腮,咬著唇角喃喃道:“當官好累哦,要看聖人臉色,又要防著同僚,心裡還要裝著百姓,還是伺候人輕鬆。”
李桃歌嗤笑道:“一月打碎三個茶碗兩個花瓶,放到彆人家,早把你屁股打開花了。”
趙茯苓俏臉一紅,轉而笑吟吟道:“那是誰都羨慕不來的福氣,對吧?”
李桃歌搖頭苦笑,翻起了老祖心得。
趙茯苓怕孩子冷,生起了暖爐,豈知出生在安西的孩子,對於濕冷根本不怕,爐子升起沒多久,腦門蒙上一層細密汗珠。
李桃歌看書修行,誰都不敢驚擾,平安如意被顛簸的倦意濃厚,趴在繡凳沉沉睡去。
日落之後。
鐺鐺兩聲輕響,叩在車尾。
“主子,到芙蓉城了,是在城中過夜,還是去前方驛站歇息?”
李桃歌沒有立刻答話,矮身走出車廂,與充當車夫的賈來喜並排而坐,望著沐浴在月光下的千年古城,緩緩說道:“這裡是納蘭家祖地,上古時期便是名城,出過宰相,出過王侯,如今更是飛出一隻金鳳凰統率東宮,僅憑底蘊而言,怕是沒幾座城池能夠媲美。”
賈來喜從來不會長他人誌氣,折自己威風,漫不經心道:“琅琊城也不差。”
李桃歌神色恍惚道:“當年聖人從王到皇,一路披荊斬棘,所借用的兵馬權勢,有一半來自於納蘭家。可匪夷所思的是,納蘭家並沒有像猜測那般,從龍功成後,在廟堂隻手遮天,反而極少有族人去朝中做官,也就是前幾年,納蘭烈虎去了太子府,國舅爺當了不到一個月的兵部尚書,這和趙之佛馮吉祥等人的境遇,天差地彆。”
賈來喜悶聲道:“我是一名武夫,不會打官腔,若是想閒聊,咱好好說話,若是在這打啞謎,恕不奉陪。”
李桃歌繞起手指,自言自語道:“我在猜……聖人和皇後之間,是不是也會吵架拌嘴,如同平常人家那樣過日子。”
“閒的你!”
賈來喜沒好氣道:“像你這種貨色,流放一萬裡都不冤。”
李桃歌嘀咕道:“兩年之前,皇後派第五樓埋伏在白河,想要以殺掉我為引線,從而試探世家黨的態度,沒曾想到,聖人即刻封父親為右相,大力扶持世家黨,這一龍一鳳,像是在唱對台戲,越品越有滋味。”
賈來喜無所謂道:“這有什麼難猜的,一個為己,一個為了兒子。”
李桃歌細細琢磨一番,驚歎道:“好像是這麼個道理,賈大哥,你不是不擅長權謀算計嗎?咋能一眼看個通透。”
“我是不喜歡,又不是傻。”
賈來喜撇嘴道:“世上就你一個糊塗蟲,仍舊蒙在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