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頭山入口有處小鎮,常年有商販在此收購皮毛,又緊鄰方圓幾十裡唯一官道,因此行人絡繹不絕,小鎮百姓不過三千,外來商客多達幾萬。
人一多,免不了滋養出牛鬼蛇神,山賊,草竊,幫派,數不勝數,普通百姓若想過花頭鎮,要麼運氣奇佳,要麼二三十人抱團,否則腦袋和錢袋得留一樣。
一名瘦弱男子靠在客棧門口拴馬柱,悠閒嗑著瓜子,眼神透出一股機敏,依次從行人身上打量。
他綽號嚴癩子,從小是孤兒,沒人給起過名字,年幼時頭頂生了黃瘡,沒錢治病,導致滿頭都是疤疤癩癩,東邊一叢草,西邊一撮毛,像是隻癩皮蛤蟆。
為了活命,嚴癩子年少時加入草鞋幫,靠著坑蒙拐騙謀生,不過這家夥膽小,從來不碰殺人越貨的勾當,與窯姐勾勾搭搭,專門做美人局,隻求財,不害命。
一名滿臉橫肉的大漢走到嚴癩子身邊,搶去為數不多的瓜子,與嚴癩子靠在一起,說道:“這幾天生意咋樣,開沒開張?”
“開他娘個蛋!”
嚴癩子吐出瓜子殼,垂頭喪氣道:“大過年的,買賣稀,若非過江龍,誰敢跑到花頭鎮找不自在。我從初一站到十六,就宰了兩隻痩羊,彆說喝酒吃肉,饅頭快要啃不起了。”
大漢陰險笑道:“誰不知道你嚴癩子腦子最好使,嘴上開過光,心思最活泛,遇到鬼神都能忽悠到拜把子,你要是吃不上肉,其他人早餓死了。我看著街裡有幾張生麵孔,咋著,想一人獨吞,到夜裡再出手?”
一陣冷風襲來,嚴癩子將雙手插入袖口,滿臉輕蔑道:“要是把你放到門口盯梢,早被人家剁成餡兒了,客商倒是有,但你仔細瞅瞅,靴子是麂皮,裡麵是綢袍,腰間刀劍鎏金嵌玉,放到京城都是上好貨色,說句不中聽的話,人家把行頭放到當鋪一丟,換成錢,能滅草鞋幫十個來回。這不是肥羊,是他娘下山虎。”
在這睡覺都要睜隻眼的雜亂之地,拳頭硬是金飯碗,腦子靈光是保命符,敢在街邊充當暗樁的人物,關乎到幫派生死存亡,誰都不敢馬虎。
名叫宋山水的大漢訕訕一笑,“日你奶奶的,怪不得都說聰明腦袋不長毛。”
兩名男子騎馬進入眼簾,氣度不凡,尤其是少年生的極為俊俏,灰色棉衣都掩蓋不住姿容,緊跟著是一輛吱吱搖晃的馬車,把雨雪浸濕的路麵軋出兩道深痕。
宋山水瞄了一陣,嘖了一聲,“癩子,這是肥羊還是下山虎?”
嚴癩子仔細打量一番後,悄聲道:“穿的衣袍尋常,也沒配兵刃,胯下劣馬隻能殺了吃肉,賣不了啥錢,不過後麵拉車的兩匹馬是好貨,鬃毛油亮,四腿健碩,至少是五十兩以上的寶貝疙瘩。這行人官不官,民不民,商不商,兵不兵,看不真切。”
肚子傳來咕咕叫聲。
宋山水勒緊褲腰帶,發狠道:“幾天沒見到葷腥了,五臟廟翻了天,賭一把,乾他娘一票?”
“莫急。”
嚴癩子拍拍朋友肚腩,“先把把脈,搞清楚是人是鬼再下藥也不遲。”
然後嚴癩子屁顛屁顛跑過去,彎腰含笑道:“客官,住店還是吃飯?”
李桃歌望向年久失修的客棧,招牌紅漆已然剝落,門窗忽閃不定,幌子臟到自己都認不出來。
前來寒暄的家夥,雖然笑容挺客氣,可滿頭癩子瞅著心煩。
店臟人孬,怎麼都不像是好地方。
李桃歌正要回絕,馬車裡的於仙林探出腦袋,嗅來嗅去,驚喜道:“你家有血鳳凰?”
血鳳凰是民間叫法,其實是較為珍稀的野雞,肉香皮脆,血冠尤為肥厚。
“有有有。”
車裡猛然探出圓不溜丟的大腦袋,嚴癩子先是嚇了一跳,接著小跑過去,堆起笑臉說道:“天亮才從山裡打到的新鮮貨,關在籠子裡,毛都沒拔呢,客官喜歡爆炒還是燉湯?”
於仙林一本正經道:“生食。”
嚴癩子一呆,敷衍笑道:“客官說笑了,血鳳凰腥著呢,肉又韌,怎能生食?您先勞駕下車,挪步到店裡,用冬筍茶潤潤嗓子,再琢磨咋吃。”
見到於仙林下車,李桃歌隻好跟他進入客棧,為了途中不惹眼,四人都換了尋常布袍,黑瘦的趙茯苓,猶如農夫的賈來喜,留有胡茬的李桃歌,瞧著平平無奇,也就於仙林肥碩身材頗為引人注目。
店裡有名上了年紀的客人,兩鬢霜白,長劍放在布滿油垢的四方桌,長得斯斯文文,但吃麵的架勢挺下作,一口蒜,一口麵,邊吸溜邊吧唧嘴,鼻涕流進碗裡都無動於衷。
嚴癩子朝掌櫃擠擠眼,提醒這波客人的好處彆忘了,然後親自取來碗筷,殷勤說道:“彆看店破,但緊鄰花頭山,收來的好東西都送到這裡,山貨卻有不少,你們幾位走南闖北,見多識廣,未必聽過。”
提到稀罕美食,於仙林感興趣問道:“有啥好吃的,說來聽聽。”
嚴癩子如數家珍,“有燴龍虎,炸仙人,蟠桃飯,珍珠翡翠湯,可有忌口?小的幫諸位甄選。”
“全上!”
於仙林衣袖一揮,豪氣乾雲,反正有小侯爺做東,不用自己掏錢。
見到不詢價的爽朗客官,嚴癩子不喜反愁,悄悄走到一旁,皺眉不語。
宋山水亢奮道:“光是這桌菜,至少二兩銀子好處,遇到這樣的金主,為啥像死了老婆一樣?”
嚴癩子低聲道:“不問價的主顧,拳頭比磨盤都結實,就怕一會收不到錢,還得搭一頓揍。”
宋山水不屑道:“就他們幾個?切!~膽敢不認賬,老子把他們腸子錘出來!”
“就怕人家腸子沒事,你的腸子流一地。”
嚴癩子謹慎說道:“去後廚,把咱們那份飯菜先弄出來,然後去幫裡喊人撐場麵,記得越多越好。”
宋山水不悅道:“多一人,可就少拿一份錢,喊二十人來,咱們隻能喝湯了。”
嚴癩子擰緊眉頭說道:“有湯喝不錯了,快去!”
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嚴癩子能吃白食吃到今天,眼光確實毒辣,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宋山水不敢再胡亂出主意,悻悻然跑去後廚。
嚴癩子摸向腰邊藏匿的牛耳尖刀,眼神陰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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