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夜黑似墨,暴雨如瀑。
天雷一道接著一道,太極殿正脊的魚龍獸獠相畢露。
殿內。
檀香嫋嫋,將濃鬱藥味衝散。
殿東,幾人圍著龍床,滿臉肅容,視線鎖定在床榻上的乾枯老人。
劉贏,帝位三十四載,如今到了油儘燈枯的地步,麵色青白,嘴唇發紫,即便裹了床綢被,身子依舊像是一張薄紙。
龍氣消弭。
離床最近的是太子劉澤,戴翼善冠,深清明秀,貴不可言,最為詭異的是,穿了件明黃色龍袍。
五爪!
按禮製,太子可穿龍袍,但不能是明黃色,隻能繡四爪。
野心不言而喻。
劉贏咳嗽一聲,幾名臣子心驚膽戰,不自覺低下腦袋。
劉贏費力張開雙眼,充滿死寂臉上逐漸滲出黏稠烏油,依次從身邊掃過,劉澤,劉蟄,馮吉祥,段春,劉罄,杜斯通,這些肱骨麵帶悲色,垂臂含胸,無人敢與聖人對視。
絕汗如油,命不久矣。
劉贏含笑道:“朕,不行了……大寧以後……就交給你們了。”
沒有預想中的痛哭流涕,人人沉默不語。
劉贏指著明黃色五爪龍袍,輕笑道:“吃了十幾年苦頭,忍常人所不能忍,這幾個時辰工夫,等不及了?”
太子劉澤眼眉下垂,不與聖人對視。
劉贏自嘲一笑,“也對,出頭之日,登基之時,對於一個二十三歲的年輕人而言,瞬息都覺得冗長,巴不得朕早些歸天,騰出龍椅給你坐。”
劉澤張了張嘴,又隨即閉住。
一道驚雷照亮夜空。
劉贏驟然間氣色紅潤,生機勃勃。
眾人明白,此乃回光返照跡象。
劉贏雙臂撐起孱弱身體,竟無一人攙扶,而這位立誌成為聖君的老人不以為意,爽朗笑道:“朕這一生,貪嗔癡妄,皆以償透,功名利祿,已歸塵土。兒時求身披蟒袍,坐擁一州之地,中年時求萬裡疆土,榮登大寶,年老時又求長生不老,名垂千古。求來求去,不知是對是錯,若以成敗論英雄,朕乃是第一等英雄豪傑。”
劉贏緩了口氣,微笑道:“朕贏過,敗過,唯獨沒有悔過,對自己叔父橫刀,對自己族人砍頭,冒天下之大不韙,強行爭來黃袍加身。眾人皆以為是朕蠻橫,生有鐵石心腸,可誰又知曉,若由先帝掌權,朕活不到今日,大寧更撐不到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