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甫就藩安南之後,卸掉所有官職,不再過問朝政,按理說賦閒在家,養了一身清靜,可短短兩年,這名大寧曾經最有權勢的王爺,雙鬢白發日益增多,雙目逐漸失去神采,沒了以往龍虎王氣。
當初對劉甫押寶的人寥寥無幾,一來是他權柄太盛,手握兵部禮部,以及保寧都護府,無需借助外力來爭權,二來他為人狂傲不羈,從未對誰有過好臉色,與虎謀皮,誰曾占過便宜?
但是老而彌堅的鹿公乘,與他私交甚篤。
當年劉甫敢堂而皇之血洗太子府,鹿家將種子弟的鼎力相助,功不可沒,梅花衛中有一半高手,來自於鹿家,可以說是朝中第一擁躉。
聽到鹿公乘發問,劉甫心不在焉道:“兵來將擋,誰來土屯,鹿帥征戰沙場八十餘年,用得著問一個從未帶過兵打過仗的庸人嗎?”
鹿公乘嗬嗬一笑,說道:“李相把我調來守安南,不也是給王爺一個機會嗎?他知道咱倆關係親近,正好順勢而為。”
劉甫神色淡漠道:“李白垚滿身都是心眼兒,穿的靴子都是孔,誰能鬥的過他?聖人若在,勉強能壓他半頭,聖人一走,把新帝和馮吉祥段春綁到一起,也玩不過那個李白龜。之所以把你調來安南,其實是怕我爭權,藩王與主帥不和,乃是大忌,我對誰都敢撕破臉皮,唯獨對鹿公心存敬畏,一個打了八十年仗的老卒,一個沒摸過刀的王爺,嗬!~劉甫就算再跋扈,也不敢對你指指點點。”
鹿公乘揮揮手,令軍中大將原地等候,二人順著城頭漫步,來到東南角,鹿公乘低聲道:“離京前夕,您去找過李相?”
“找了。”
劉甫爽快道:“本王想要兵要糧,親自領一軍鞏固防線,結果李白龜化身為鐵公雞,任本王磨破了嘴皮子都一毛不拔,反倒把你弄來當安南軍主帥。其實他的為人我最為了解,國事放在前頭,私情放在後麵,交情再好,若是有稍許隱患,他絕不會答應。”
鹿公乘揉著胡子笑道:“他老子就是驢脾氣,當年沒少和老李相爭執,沒想到兒子更強,十頭牛都拉不回。”
劉甫聲音低沉道:“李白垚這時對公羊家下手,是想在外敵到來之前肅清內憂,吏治與拒敵齊頭並進,若是擋得住,他就是大寧開國以來第一名臣,若是擋不住,他就是大寧第一罪臣,功過以成敗定論,他是真敢賭。”
鹿公乘沉吟片刻,說道:“敢這麼玩弄權術,是對北線和東線信心十足,張燕雲是他女婿,李桃歌是他兒子,隻要東北二線不崩,我這裡不勝不敗,李白垚就有資格與天子平分天下。”
劉甫露出玩味笑容,“他李白垚要是敢稱帝,這盤棋可就太玄了。”
鹿公乘回頭望了眼背後,一臉肅容道:“所以我才問王爺,這仗該怎麼打,想贏,想輸,還是不輸不贏?”
劉甫反問道:“其中大有學問?”
鹿公乘慎重道:“贏,功在王爺,輸,罪在李相,不輸不贏,正中李白垚下懷,王爺要是有逐鹿雄心,老夫可助一臂之力。”
逐鹿二字,令劉甫身軀一顫。
當年的壯誌豪情,早已隨著幾百日夜消磨殆儘,如今舊事重提,猶如枯木又遇烈火。
劉甫雙手負後,眼神渙散,望著蔥鬱群山,久久沒有開口。
鹿公乘站在他身旁,沉默無言。
安南軍三十餘萬,再有王府舊臣支持,待東北二線拚到力竭時,足以有資格問鼎天下。
禁軍不出,誰能攖其鋒芒。
夕陽落於西山,天色漸黑。
劉甫終於下定決心,艱難開口道:“以大局為重,拒敵。”
拒敵,而非殺敵。
鹿公乘明白,這名王爺的帝王夢,已經不複存在。
劉甫又說道:“三線開打,朝廷兵馬錢糧吃緊,咱們得省著點,以穩為主。”
“好。”
鹿公乘指向遠處城池,平行劃過,“那老夫就將防線一字排開,任由南部七國來攻,城破就退,不與對方纏鬥,等到東北傳來捷報,朝廷有餘力補給安南,再進行反撲。”
劉甫點頭道:“甚好。”
“那微臣去下令了。”
鹿公乘昂首挺胸準備離開。
“鹿帥。”
劉甫忽然將他喊住。
鹿公乘恭敬道:“王爺有何吩咐?”
劉甫低聲道:“之前那番話,是誰派你來問的?”
鹿公乘微微一愣,疑惑道:“王爺信不過老夫?”
劉甫忽然揚起詭異笑容,“一個沒了權勢的王爺,等同於朽木,引不來鳳凰築巢,你鹿家興旺幾百年,斷然不會與一名閒散王爺同生共死,本王就是好奇,是誰派你來試探我的野心,還是李白垚對我放心不下?鹿帥,咱們二人算是朋友,又同為一殿臣子,這幾句話若是為難,可以不答。”
鹿公乘緩緩搖頭道:“並非李相。”
不是李相,那答案隻有一人。
劉甫似乎吃了一顆定心丸,神色大悅,好笑道:“怎麼也算是一起長大,有幾分交情,我就知道李白龜沒那麼小心眼兒,像是女子一般胡亂猜忌。你回頭對那位貴人說,劉甫早已沒了爭皇帝的心思,安分守己呆在安南,如若他還是放不下心,我可以將頭顱送往京城,但作為禮尚往來,要保我子孫榮華富貴。”
鹿公乘拱手為禮,“微臣一定轉告。”
劉甫眼神如鷹隼般銳利,死死盯著百歲老將,斬釘截鐵道:“鹿公乘,說來道去,無論你是誰的人,逃不開大寧臣子身份,在京城怎樣勾心鬥角,我不會管,可你要是敢在守衛南疆時玩弄權柄,故意丟棄城池,無視將士生死,本王豢養的死士,會追著你鹿家子孫殺!”
鹿公乘直起腰杆,正色道:“王爺儘可放寬心,鹿家風骨猶在,老夫戍守邊疆八十餘年,從未乾過如此荒唐之事。曾孫鎮月將軍鹿懷安,遭遇十萬玄月軍圍攻,依舊死守不跑,沒出賣兄弟袍澤!我這當祖宗的,豈能連子孫都不如!”
“敬鹿家風骨。”
劉甫抬起雙手,行禮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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