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的酒液觸及眉心的刹那,李青的意識便被拋入了一片光怪陸離、無法言說的混沌洪流。
那不是疼痛,而是超越疼痛概念的“存在”本身的崩解與重塑。冰冷的“寂滅”之意凍結思維,熾熱的“生機”之火灼燒靈魂,兩種截然相反卻又同源而生的力量,以最狂暴的方式,衝垮了他紫府中搖搖欲墜的堤壩。
心燈虛影首當其衝,暗紅與明黃交織的燈焰被洪流淹沒,燈身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裂紋蔓延,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碎裂。然而,就在燈焰即將熄滅的瞬間,那滴“歸墟釀”中蘊含的、一絲萬物終結亦孕育新生的奇異道韻,如同最精準的刻刀,剔除著燈焰中駁雜的、屬於鎮世燈仿製品的“秩序”烙印,隻留下最本源的、一點源自“定”之古燈的、微弱卻堅韌的“定”之真意。燈焰在毀滅中收縮,凝練,顏色褪去浮華,化為一種內斂的、仿佛能吸納一切光線的暗沉色澤,雖微弱,卻透出一股曆經萬劫不滅的古老韻味。
混沌幼苗在洪流中瘋狂搖擺,根係死死抓住瀕臨破碎的道基。歸墟道韻的侵蝕與酒液中磅礴的生機死氣交織,如同磨盤般碾磨著幼苗。葉片破碎,枝乾扭曲,但幼苗核心那點混沌道種所化的靈光,卻在極限的壓迫下,與酒液中那絲“寂滅泉眼”的意境產生玄奧共鳴。破碎的葉片並未消散,反而化作更精純的混沌氣流,融入幼苗主乾,使其形態發生微妙變化,不再僅僅是幼苗,更似一株紮根混沌、包容生死的奇異道樹雛形。
道基的裂紋在洪流衝刷下不斷擴大,歸墟道韻如跗骨之蛆,深入核心。但酒液中蘊含的、仿佛能粘合世界碎片的神秘力量,又強行將破碎的道基粘合在一起,以一種近乎蠻橫的方式,將歸墟道韻也“鑲嵌”了進去,形成了一種極其不穩定、卻異常堅韌的、布滿詭異暗金紋路的全新道基輪廓。毀滅與新生,以一種悖論的方式共存。
李青的“自我”意識,在這天翻地覆的劇變中,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隨時可能傾覆。無數破碎的畫麵、混亂的意念、古老的道韻碎片衝擊著他的神魂。他看到了星辰從誕生到寂滅的輪回,看到了神魔征戰的血腥與悲壯,更看到了那盞“定”之古燈,在無儘歲月中,如何從光芒萬丈到殘破黯淡,如何以殘軀鎮封萬魔的不甘與堅守……
就在他意識即將被徹底同化、消散的臨界點,一個蒼老、疲憊卻異常清晰的意念,如同定海神針,穿透重重混沌,直接響徹在他的靈魂最深處:
“守住……那點……不甘寂滅的……念頭。”
是石燈殘存靈性的聲音!比之前清晰了許多,帶著一絲被“歸墟釀”激發出的、短暫的活力。
“前輩!”李青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殘存意識拚命凝聚。
“酒……是引子,亦是考驗。寂滅中覓生機,毀滅中證永恒……此乃‘定’之真諦,亦是你……混沌道途之劫。”石燈意念斷斷續續,卻字字珠璣,“莫抗拒,莫沉迷……引其力,煉己身,補吾燈……汝之生機,在‘平衡’,在……‘包容’。”
平衡?包容?李青福至心靈。他不再試圖對抗那肆虐的洪流,也不再貪婪地吸收所有力量,而是以殘存意識為引,引導著混沌幼苗的力量作為“容器”與“根基”,引導心燈虛影的“定”之意境作為“核心”與“錨點”,去小心翼翼地“梳理”、“調和”體內狂暴的歸墟釀之力與歸墟道韻。
這是一個極其凶險的過程,如同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稍有不慎,平衡打破,便是道基徹底崩碎,魂飛魄散。
但李青的心誌,早已在一次次生死磨難中錘煉得堅如磐石。他摒棄所有雜念,將全部心神沉入這微妙的平衡之中。混沌氣流包容著毀滅與生機,心燈光芒定住躁動與混亂,那布滿裂紋的新道基,如同千錘百煉的熔爐,承受著一切的衝刷與錘煉。
時間失去了意義。或許是一瞬,或許是萬年。
當那滴歸墟釀的力量被逐漸引導、分化、部分融入心燈與道基,部分被混沌幼苗吸收轉化,剩餘的則被強行逼出體外時,李青紫府內的風暴漸漸平息。
心燈虛影穩定下來。燈焰不再明黃或暗紅,而是一種混沌未分般的灰蒙蒙顏色,焰心深處,一點極細微的暗金光點靜靜燃燒,散發出微弱的、卻異常穩固的“定”之意境。燈身布滿細微裂紋,卻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粘合,更顯古樸滄桑。雖然遠未恢複,但根基似乎更加夯實,與那盞石燈火星的聯係也緊密了一絲。
混沌幼苗形態大變,不再是一株簡單的植物,更像是一棵縮小了無數倍的、枝乾虯結、葉片似真似幻的奇異小樹,樹乾上浮現出與全新道基相似的暗金紋路,散發出包容萬象、演化混沌的氣息。它紮根的道基,雖然依舊布滿觸目驚心的裂紋,但裂紋中不再是虛無,而是流淌著灰蒙蒙的、蘊含生機的混沌氣流,將歸墟道韻強行束縛、壓製在裂紋深處,形成一種危險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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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的意識回歸,緩緩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祭壇上那盞石燈的變化。
那滴飛向燈芯火星的歸墟釀,並未讓火星暴漲,而是如同最優質的燈油,悄無聲息地融入其中。暗紅火星穩定了許多,不再搖曳欲滅,光芒依舊微弱,卻多了一份韌性,散發出的乳白色光芒籠罩範圍擴大了尺許,光芒中的“定”之真意也更加清晰。燈身上幾道細微的裂紋,似乎彌合了微不足道的一絲。
顯然,這滴歸墟釀,對石燈而言,亦是久旱甘霖,雖不足以讓其重燃,卻穩住了它最後一點不滅靈光。
而身旁,劉鎮東的變化更為驚人。
那最小的一滴酒液落入他乾裂的嘴唇,瞬間化作一股溫和卻磅礴的生機洪流,湧入他破碎的經脈與枯萎的丹田。他身體表麵猙獰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斷裂的骨骼發出細微的劈啪聲,自動接續。更神奇的是,他手中那幾乎徹底碎裂的斬緣劍殘片,竟發出微弱嗡鳴,碎片間流轉起一絲瑩潤的光澤,仿佛被注入了靈性。他蒼白如紙的臉色迅速恢複紅潤,微弱的氣息節節攀升,雖然距離痊愈還差得遠,但顯然已從鬼門關被硬生生拉了回來,甚至因禍得福,肉身與殘劍都得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淬煉。
“呃……”劉鎮東呻吟一聲,悠悠轉醒,眼中先是茫然,隨即被巨大的驚喜取代。“李師兄!我……我沒死?我的傷……”
“是那位……阿木前輩的酒。”李青沙啞開口,聲音依舊虛弱,卻多了幾分沉穩。他低頭,看向滾落手邊的那個空酒葫蘆,眼神複雜。這看似邋遢不羈的樵夫,隨手之舉,竟真有逆轉生死之能?他究竟是誰?
“阿木前輩?”劉鎮東一愣,環顧四周,卻不見人影,“那位前輩呢?”
“走了。”李青輕聲道,將方才發生的事簡要說了一遍,省略了其中凶險,隻提阿木以酒為引,助他們穩住傷勢,也暫時穩固了古燈。
劉鎮東聽得目瞪口呆,尤其是聽到幽燈被一口氣吹滅時,更是倒吸涼氣。他掙紮著起身,對著虛空鄭重一拜:“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李青也勉力起身,對著空處躬身一禮。無論阿木有何目的,此番援手,恩同再造。
禮畢,兩人目光再次投向祭壇上的石燈,心情卻更加沉重。
石燈雖暫穩,但危機並未解除。外界,魔雲更加洶湧,那些蘇醒的魔神屍骸躁動不安,邪光閃爍,死死盯著廣場,顯然石燈的變化刺激了它們。更深處,那股令人心悸的、仿佛源自葬魔淵本源的恐怖意誌,似乎也更加清晰了。阿木的酒,隻是爭取了寶貴的時間。
“李師兄,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劉鎮東握緊手中光澤稍複的斬緣劍殘片,感受到其中微弱的聯係,心中稍安,但麵對眼前絕境,依舊茫然。
李青沒有立刻回答。他閉上眼,仔細感受著自身變化,感受著與石燈火星那絲微妙的聯係,感受著這片死寂魔淵的脈動。
良久,他睜開眼,眼中閃過決然:“此地不可久留。石燈前輩殘靈告知,燈滅則鎮壓失效,此地深處有恐怖存在將蘇醒。我們必須儘快離開。”
“離開?如何離開?”劉鎮東看向四周無儘的魔氣與屍骸,麵露難色。沒有阿木那般通天手段,他們如何闖出這龍潭虎穴?
“靠它。”李青指向祭壇上的石燈,“阿木前輩的酒,暫時穩住了燈焰,也讓我與它的聯係更深了一絲。我隱約感覺到,這盞燈……或許有辦法送我們離開此地,或者說,回歸它原本應該存在的地方。”
“回歸?”劉鎮東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