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肅殺,清虛殿前,三方對峙,空氣凝滯如鐵。唯有點點星光與高懸的圓月灑下清輝,映照著眾人神色各異的容顏。
酒癲打了個響亮的酒嗝,渾濁的老眼在清虛真人手中玉壇與冥骨尊者麵前石碗間轉了轉,咧嘴一笑,率先打破了沉默:“既然兩位都這麼有雅興,那咱們就……一起來吧!老道我作陪,一人一杯,輪著喝,如何?”
這提議可謂蠻橫。他竟要同時與清虛、冥骨二人對賭,且是喝三種截然不同的酒——清虛的“太清玉液”,冥骨的“黃泉引”,以及他自己的“紅塵醉”。這已非賭酒,而是賭命,更是賭道!
清虛真人眉頭微不可查地一皺。他提出“以清賭清”,本是想避“黃泉引”之險,又可彰顯太清宗道法精妙。如今酒癲卻要將三局並一,且要同飲三酒,這其中的凶險與變數,陡增十倍不止。“太清玉液”清靈,乃滌蕩心神、明悟道心之上品,但與“黃泉引”的至陰至邪、“紅塵醉”的熾烈紅塵雜糅一處,天知道會發生何種難以預料的衝突與異變。更何況,他還要分心應對冥骨尊者。
冥骨尊者血眸深處也閃過一絲陰翳。他本就對“黃泉引”心存忌憚,如今又摻和進“太清玉液”與“紅塵醉”,三股性質迥異、皆蘊含大道真意的酒力在體內衝撞,稍有不慎,便是道基崩毀、魂飛魄散的下場。他死死盯著酒癲,試圖從那張醉醺醺的老臉上看出端倪,卻隻看到一片渾噩與憊懶。
“怎麼?怕了?”酒癲嗤笑一聲,抱起他那巨大的朱紅酒葫蘆,咚咚咚又灌了幾口,抹了抹嘴,“不敢就趁早認輸,把那小子和他那破葫蘆讓給老道,趕緊滾蛋,彆耽誤老道討債!”
“放肆!”清虛真人身側,那紫袍的清律長老怒喝出聲,氣息勃發。
清虛真人抬手虛按,止住清律,目光平靜地看向酒癲:“前輩既有此雅興,貧道奉陪便是。隻是賭約需說清,如何論勝負?”
“爽快!”酒癲醉眼一亮,拍手道,“簡單!咱們仨,各出三杯酒,每人輪流喝一杯對方的酒,三巡過後,誰先倒下,誰先撐不住主動認輸,或者……誰身上出的亂子最大,誰就算輸!贏家通吃,輸家滾蛋,如何?”
“贏家通吃?”冥骨尊者聲音嘶啞,“如何個通吃法?”
“嘿嘿,”酒癲搓了搓手,眼中閃過狡黠,“老道我若贏了,太清宗那‘乾坤一氣葫’的百年之約就一筆勾銷,另外,你們兩家的賭注——那小子和他身上的葫蘆,自然也歸我。清虛小子若贏了,老道我不但不再提葫蘆之事,還告訴你那個‘天大的秘密’,外加……幫你做一件事,隻要不違老道本心。冥骨老鬼若贏了嘛……”他頓了頓,瞥了眼臉色難看的冥骨,“老道我答應你之前所求,幽冥海有變,可出手一次。另外,那小子和葫蘆也歸你,如何?”
這賭注,不可謂不重。對清虛真人而言,若能贏,不僅了結舊債,得悉隱秘,更能得酒癲一諾,價值無可估量。對冥骨尊者,則是覬覦已久的目標與一個強援承諾。而對酒癲,他看似要通吃,風險也最大。
清虛真人與冥骨尊者沉默片刻,幾乎同時開口:
“可!”
“善!”
兩人目光在空中一碰,火星四濺。此刻,他們不僅要與深不可測的酒癲對賭,彼此間亦是競爭對手。
“好!痛快!”酒癲哈哈大笑,將大葫蘆往地上一頓,“那便開始吧!誰先來?”
“客隨主便,前輩是賭局發起人,便由前輩先請。”清虛真人做了個請的手勢,氣度從容。
冥骨尊者冷哼一聲,算是默認。
“那老道就不客氣了!”酒癲也不推辭,拔開葫蘆塞,一股混合著百果芬芳、五穀醇香、紅塵煙火、歲月滄桑的奇異酒香彌漫開來,與“太清玉液”的清冽、“黃泉引”的陰寒截然不同,仿佛將人間百味、世情冷暖都釀入了一壺之中。他先給自己倒了一碗琥珀色的“紅塵醉”,又給清虛真人、冥骨尊者各倒一碗。
“第一巡,先嘗嘗老道的‘紅塵醉’!”酒癲舉起酒碗,環視二人,嘿嘿一笑,“此酒取紅塵萬丈、眾生百態為材,以歲月為引,心火為爐,釀得一味‘真’。飲之可見本心,可曆紅塵劫,可品世間味。二位,請了!”
說罷,他仰頭,咕咚咕咚,將一碗“紅塵醉”飲儘。酒液入腹,他臉上酡紅更甚,眼中醉意朦朧,卻隱隱有看透世情的滄桑與一絲狂放不羈的精光閃過,周身氣息並無太大變化,反而更顯圓融自然,仿佛與這天地紅塵融為一體。
清虛真人與冥骨尊者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凝重。這“紅塵醉”看似平和,內蘊卻複雜無比,最是考驗道心與閱曆。清虛真人修太上忘情,冥骨尊者走幽冥詭道,皆需警惕被這紅塵之意侵染道心。
清虛真人深吸一口氣,端起酒碗,澄澈的酒液倒映出他平靜無波的麵容。他修持《太清無為經》數百載,道心澄澈,不染塵埃,自信可駕馭紅塵雜念。當即不再猶豫,舉碗飲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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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液入喉,初時溫潤,繼而百味雜陳,酸甜苦辣鹹,愛恨情仇癡,眾生百態,紅塵萬象,如潮水般湧上心頭。清虛真人麵色不變,周身清光流轉,道袍無風自動,腦後隱隱有清氣升騰,化作三朵若隱若現的蓮花虛影,護住靈台清明。任憑紅塵意衝刷,我自巋然不動。片刻後,他緩緩睜眼,眼中清光更盛,頷首道:“好一個紅塵醉,曆劫而不染,方見道心真。貧道受教。”
另一邊,冥骨尊者端起酒碗,血眸中閃過一絲厲色。他修煉幽冥大道,掌控死寂,最忌這等蘊含生機的紅塵雜念。但他亦有倚仗,幽冥殿秘法可煉化萬般情緒為資糧。他運轉玄功,周身黑氣繚繞,隱隱有鬼哭神嚎之音,將酒碗湊到嘴邊,一飲而儘。
“嗬……”酒液入腹,冥骨尊者身軀微震,臉上瞬間閃過無數表情——喜、怒、哀、樂、貪、嗔、癡……仿佛有無數張麵孔在他皮下掙紮欲出。他悶哼一聲,周身黑氣暴漲,背後那尊白骨魔神虛影再次浮現,張口一吸,竟將那些逸散的紅塵雜念、情緒虛影儘數吞入腹中,發出“嘎吱嘎吱”的咀嚼聲,氣息竟隱隱強盛了一絲,隻是那魔神虛影的眼眶中,似乎多了幾縷難以察覺的猩紅。
“以紅塵雜念,養我幽冥法身,妙!”冥骨尊者舔了舔嘴唇,聲音嘶啞,眼中血光更盛,卻隱隱多了一絲躁動。
第一巡,三人皆安然度過,但應對方式迥異,高下已隱現端倪。清虛真人以道心硬抗,冥骨尊者以秘法吞噬轉化,而酒癲……他似乎本就是紅塵中人,飲之如常。
“該我了!”冥骨尊者不等酒癲發話,主動提起那壇“黃泉引”,灰蒙蒙、散發陰寒死氣的酒液倒入三隻石碗。酒液在碗中翻滾,隱約可見扭曲哀嚎的魂影,令人望之生寒。“此酒名‘黃泉引’,取九幽陰氣、怨魂淚、彼岸花釀成,飲之如墮冰獄,魂飛魄散。二位,請吧!”他聲音冰冷,帶著一絲挑釁。
酒癲哈哈一笑,渾不在意,端起碗就喝,咕咚咕咚,麵不改色,隻是吐出的寒氣更重了些,周圍的空氣都結出薄霜。
清虛真人麵色肅然。太清功法至清至淨,最忌這等陰邪汙穢之力。他不敢大意,袖袍一揮,三朵清氣蓮花虛影落入碗中,化作蓮台托起酒液,方才緩緩飲下。酒液入體,他周身清光劇烈波動,麵色瞬間蒼白,眉宇間凝結出一層冰霜,道袍之上隱現灰黑斑點,似被死氣侵蝕。他悶哼一聲,跌坐於虛空,雙手結印,頭頂三花浮現,垂下道道清光,滌蕩周身,與那陰寒死氣激烈對抗,發出“嗤嗤”聲響,顯然頗為吃力。
冥骨尊者見狀,眼中閃過一絲得色,也端起自己那碗“黃泉引”飲下。他修煉幽冥功法,與此酒屬性相合,飲之如補品,周身死氣大盛,背後白骨魔神虛影凝實幾分,發出舒暢的咆哮。但他臉色也愈發灰敗,眼耳口鼻中滲出的黑血更多,顯然此酒霸道,即便同源,過量飲用亦傷及根本。
輪到清虛真人出酒。他麵色已恢複平靜,隻是氣息略有不穩。他取出一套三隻羊脂白玉杯,親自執玉壇,將清澈如泉、散發蒙蒙清光的“太清玉液”斟滿。“此酒名‘太清玉液’,采天地清氣,融日月精華,佐以三百六十味靈藥,窖藏千載而成。飲之可滌蕩神魂,明心見性,照見真我。請。”
酒癲接過,嗅了嗅,讚道:“清玄老兒的本事,倒有幾分火候。”仰頭飲儘。酒液入腹,他周身那濃鬱的紅塵酒意似乎被洗滌了幾分,眼中醉意稍減,露出片刻清明,但旋即又被更深的朦朧覆蓋,仿佛清泉洗過濁酒,反而更顯醇厚複雜。
冥骨尊者接過玉杯,血眸中閃過一絲厭惡。這至清至淨的玉液,與他幽冥死氣相衝。但他豈肯示弱?運轉幽冥玄功,在體表布下層層死氣屏障,方才一口飲下。“太清玉液”入體,與先前飲下的“紅塵醉”、“黃泉引”以及他本身幽冥死氣轟然碰撞!至清與至濁,生機與死寂,紅塵與幽冥,數股力量在他體內瘋狂衝突撕扯!
“噗!”冥骨尊者身軀狂震,猛地噴出一口黑血,血中竟夾雜著冰晶與絲絲清光。他臉上灰白死氣、猩紅躁動、清冽道光交替閃現,氣息劇烈起伏,背後白骨魔神虛影發出痛苦嘶嚎,明滅不定。他低吼一聲,盤坐於地,全力運轉功法鎮壓,黑氣如潮水般湧出,將周身包裹,形成一個大繭。
清虛真人自己也飲下一杯。玉液入喉,化作清流,洗滌周身,方才被“黃泉引”侵蝕的灰黑斑點迅速褪去,眉間冰霜消融,蒼白麵色恢複紅潤,氣息反而更加凝練純淨,頭頂三花清光更盛。他微微舒了口氣,看向冥骨尊者的目光略帶一絲凝重。這“太清玉液”對修煉太清功法者是甘露,對幽冥修士卻是劇毒,冥骨強行飲下,受傷不輕,但也足見其功力深厚。
第一輪三巡酒罷,場上形勢微妙。酒癲看似醉意更深,但氣息圓融,深不可測。清虛真人憑借精深道行與功法相性,稍占上風,但消耗不小。冥骨尊者受傷最重,但凶性更盛,眼中血光幾乎凝成實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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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巡,開始吧!”酒癲似乎興致更高,又給三人滿上“紅塵醉”。
第二輪,激烈程度陡增。三股酒力在體內累積、衝突、融合,產生種種不可測的異變。清虛真人飲下第二碗“紅塵醉”時,周身清光中竟隱隱有紅塵虛影浮現,仿佛要將他拖入萬丈紅塵。他頭頂三花急速旋轉,誦經之聲大作,方才將其鎮壓。飲“黃泉引”時,死氣侵蝕更烈,他不得不噴出一口本命清氣,化作蓮花將酒力包裹煉化,麵色又白一分。飲自家“太清玉液”時,才稍稍緩過氣。
冥骨尊者更慘,第二碗“紅塵醉”下肚,體內被鎮壓的紅塵雜念再次暴動,與幽冥死氣、太清清氣混作一團,幾乎走火入魔,七竅黑血狂湧,背後白骨魔神虛影時而膨脹時而收縮,發出淒厲咆哮。他嘶吼著,取出一枚漆黑骨珠吞下,才勉強穩住,但氣息已跌落一截。
酒癲依舊是最輕鬆的那個,三碗酒下肚,醉眼更朦,腳步虛浮,打著酒嗝,嘴裡含糊哼著俚俗小調,仿佛隨時會醉倒,卻又始終不倒。
“第三巡……最後一杯了……”酒癲晃著葫蘆,給三人倒上最後的“紅塵醉”,手都有些發抖,似乎真的醉了。
清虛真人麵沉如水,道袍已有破損,氣息不複最初平穩。冥骨尊者狀若瘋魔,眼中血光幾乎要滴出來,死死盯著酒碗,如同瀕死凶獸。
最後一杯“紅塵醉”下肚。
清虛真人悶哼一聲,踉蹌後退三步,盤膝坐下,頭頂三花急速旋轉,清氣如瀑,鎮壓體內沸騰的酒力與異種氣息,臉色陣紅陣白,顯然到了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