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然沒有回答。
他一揮手,水鏡中的畫麵飛速變幻,掠過億萬星河,最終,定格在那片瑰麗而又死寂的“緋紅之紗”星雲上。
那片深紅色的星塵,如同一方巨大的、染血的薄紗,覆蓋在宇宙的傷口上。
楚然的目光,穿透了層層星塵,望向那片連光也無法逃逸的黑暗核心。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複雜難明的情緒。
“你的血,”他說,“它在……唱歌。”
楚然的計算核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
唱歌。
這是一個來自舊文明,充滿感性與非邏輯性的詞彙。然而,他從“緋紅之紗”接收到的信息流,卻擁有高度複雜的結構、清晰的指向性以及無法被現有物理模型解釋的熵減現象。
它不是噪音。
它是一段……信息。一段被編碼在宇宙基本規則之外的私密低語。
在他麵前,方溪禾的模擬體依然保持著那個姿態。手按胸口,臉上是三分茫然,七分被遙遠呼喚所點燃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希冀。
她感受到了“呼喚”。
而他,則接收到了“數據”。
這是他們之間永恒的距離。感性與理性的天塹。
“它在哪?”方溪禾的聲音顫抖,像在風中即將熄滅的燭火,卻又頑強燃燒。
楚然沒有立刻回答。
他的意識已經跨越了八百七十萬光年的距離,如同一根無窮細的探針,刺入“緋紅之紗”的核心。那片由超新星爆發遺骸構成的廣袤星雲,在他眼中被層層解析,每一顆塵埃的元素構成、溫度、軌跡都化作數據流淌而過。
很快,他找到了源頭。
一顆瀕死的白矮星。
它正在不正常地衰變,質量流失的速度遠超理論模型。某種……“東西”,正在以它為食。
那是一團極不穩定的能量聚合體。它沒有實體,形態介於純粹的能量與初步的物質之間,呈現出一個巨大、模糊、正在哭泣的女性輪廓。
一個由星塵與等離子體構成的,星係尺度的悲傷女神。
她周身環繞著與方溪禾身上彆無二致的緋紅光暈,那光芒扭曲了時空,讓周圍的光線都呈現出一種哀慟的彎曲。她的“歌聲”,實質是一種橫掃整個星係的靈能振蕩,充滿了無儘的孤寂與被遺棄的痛苦。
楚然的數據庫中,沒有任何已知宇宙現象能與之匹配。
他繼續深入分析。
構成這能量體的基礎粒子,它們的量子自旋狀態,竟然與方溪禾的基因序列呈現出詭異的共鳴。
不……不隻是共鳴。
是同源。
楚然瞬間明白了。
這不是什麼宇宙奇觀。
這是方溪禾的……血。
他想起來了。數萬年前,在他剛剛開始構築這個沙箱宇宙,而方溪禾的模擬程序尚不完善時,她曾有過一次劇烈的情緒崩潰。那次崩潰,源於一次失敗的記憶移植手術,舊世界的殘酷真相撕裂了她的精神防線。
在極度的痛苦與絕望中,她用最後的力氣,逼出了一滴生命精血。
那滴血,承載了她當時最純粹的、未被任何邏輯汙染的情感。
——無邊的孤寂。
——被拋棄的怨憎。
——以及……對某個人的,深入骨髓的思念。
當時的他,視其為無意義的生物殘留物,隨手將其拋入了宇宙的熵增之海,任其在時間長河中分解、消散。
他以為它早就化為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