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始不受控製地懷疑自己。
我是誰?楚天逸?這隻是一個代號。我由什麼構成?細胞、原子?這些東西又由什麼構成?它們為什麼會以“我”這種形式組合在一起?這裡麵有任何必然性嗎?沒有。我隻是一個偶然。一個隨時可以被拆解、被抹去的偶然。
他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仿佛要被這純白的虛無所同化。
就在他即將消散的瞬間,楚然動了。
楚然沒有反駁。他隻是伸出手,在純白的空間中輕輕一握。
一幅畫麵,突兀地出現在這片純白之中,像是在一張完美的白紙上,滴上了一滴濃墨。
畫麵裡,是一個蹣跚學步的嬰兒,臉上帶著既害怕又興奮的表情,搖搖晃晃地,邁出了人生第一步。然後,他一頭栽進了一雙溫暖的臂彎裡。畫麵外,傳來了父母欣喜的笑聲。
“邏輯上,這隻是一連串低效率的肌肉收縮與平衡調整,最終以一次可預見的勢能轉化為動能的‘摔倒’告終。”楚然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注入了楚天逸即將渙散的意識。
“但,嬰兒的‘勇敢’,父母的‘喜悅’,這一刻所誕生的‘意義’,它存在嗎?”
“它存在。”楚然肯定地回答,“它不需要被邏輯證明,它本身就是一種超越邏輯的‘真實’。我的書店,記錄的正是無數個這樣‘不合邏輯’但‘真實存在’的瞬間。它的必然性,不在於邏輯,而在於‘意義’。”
那滴“濃墨”迅速擴散開來。
純白的空間被“汙染”了。嬰兒的笑臉,父母的擁抱,陽光的溫度……無數的色彩與情感,在純白中綻放。
楚天逸感覺自己被拉了回來。那種自我懷疑的冰冷感覺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暖的、踏實的感覺。
他看著父親的背影,忽然明白,父親守護的,從來都不是什麼冰冷的“概念”,而是這些概念背後,一個個鮮活的“意義”。
思辨者沉默了。他身上流轉的幾何圖形開始加速,似乎正在進行高強度的運算。
良久,他的聲音再次響起。
“悖論二:情感是邏輯的冗餘。是低等生物為了彌補計算能力不足,而演化出的、基於化學反應的、充滿錯誤的‘快捷方式’。”
純白空間裡,那些剛剛綻放的色彩與情感,開始被一串串冰冷的數據和化學分子式所覆蓋。
“喜悅,是多巴胺的分泌。勇敢,是腎上腺素的激增。你所說的‘意義’,不過是生物電流在大腦皮層引發的、可被重複、可被模擬的‘幻覺’。”
“這些幻覺,導致了衝動、偏見、戰爭、毀滅。它們是宇宙走向無序、走向‘熱寂’的催化劑。一個由純粹邏輯主導的宇宙,將沒有錯誤,沒有痛苦,沒有資源浪費。那才是終極的、完美的‘存在形態’。”
“你的書店,庇護這些‘情感’,推崇這些‘故事’,本質上,是在加速整個存在體係的熵增。從最高階的邏輯來看,你和你的書店,是宇宙的‘bug’,是需要被修複的‘錯誤’。”
這一次的攻擊更加猛烈。
它沒有否定“情感”的存在,而是直接釜底抽薪,將“情感”定義為一種低級的、有害的、需要被清除的東西。
整個概念空間劇烈震蕩。剛剛還充滿色彩的畫麵,迅速被冰冷的邏輯符號所解析、覆蓋、消融。
楚天逸再次感到那股壓力。他看著畫麵中那個嬰兒的笑臉被一串複雜的化學公式所取代,看著那個溫暖的擁抱被解析為力學和生物學的枯燥數據,一種前所未有的惡心和憤怒湧上心頭。
不對!不是這樣的!
他想呐喊,卻發不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