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9章晚上回家開會
寒風裹挾著細碎的雪粒,像撒鹽般劈裡啪啦砸在鄉政府褪色的紅漆窗框上。取暖用的鑄鐵煤爐在茶幾旁苟延殘喘地冒著雜煙,卻驅不散屋裡滲骨的寒意。我裹緊警用棉大衣,突然聽到是有人指使群眾來鬨,後脖頸又感覺多了一絲涼意,當即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斬釘截鐵地說道:“一定要揪出幕後主使。這事兒性質惡劣,絕不能姑息。”
鄉黨委書記王湘軍聞言,慌忙起身時帶翻了搪瓷茶缸,暗褐色的茶水在掉漆的辦公桌上蜿蜒成河。
秦淑萍馬上出門,很快又攥著灰撲撲的抹布衝進來,凍得通紅的指尖在茶漬上倉皇擦拭。看起來很是乾練的女鄉長此刻動作僵硬如提線木偶,棉鞋底在地麵蹭出濕漉漉的水痕。
鄉黨委書記王湘軍臉上堆起笑容說道:“李局長,李局長,您得多理解理解啊。您看,他們家裡當家的被抓了,心裡頭肯定窩火,組織著到鄉政府來反映反映情況,這也在情理之中嘛。好在啊,好在現場沒出啥特彆大的亂子,總體來說,局麵不是基本上穩住了嘛。”
我眉頭緊皺,直視著王湘軍,語氣加重回應道:“王書記,這可不對呀。我們縣公安局這次行動,那可是在實實在在地替你們水寨鄉黨委政府出頭。這種衝擊黨委政府的情況算是十分惡劣了,絕對不能任由其發生。這次必須徹查到底,把那個躲在背後的主使給找出來,不然以後還得了?”
王湘軍嘴角微微抽動,臉上依舊掛著笑,說道:“哎呀,李局長,您聽我一句勸,真沒必要這麼大動乾戈。我們鄉黨委、政府對自己地盤上的事兒心裡有數,肯定能把這事兒處理得妥妥當當。您那邊呢,就專心把大妮子的事情處理妥當,這才是重中之重啊。”
江政委這時向前一步,一臉嚴肅,語氣沉穩地說道:“這明顯是一起有人蓄意謀劃、故意指使圍堵鄉政府的惡性事件。我們找到這個幕後主使,目的不是要為難他個人,而是從長遠考慮。要是不把根源挖出來,這種不穩定因素對我們後續開展工作會造成極大的阻礙。再加上省裡領導馬上要來了,所以,必須得查清楚。”江政委一邊說著,一邊微微搖頭,眼中滿是憂慮。
就在此時,王湘軍內心裡像揣了隻兔子,七上八下,陷入了深深的恐懼之中。回想起昨天晚上,他裹著厚厚的棉衣,冒著寒風,騎著摩托車匆匆來到自己表姑家。
聞言之後,這表姑心如死灰,本想著就讓那老頭在外麵自生自滅算了。可再仔細想想,自家在孫家老店能有今天這份體麵,這麼多年在村裡、鄉裡都過得風風光光,還不都是靠著那個該死的孫保民這麼多年在村裡當支書打下的基礎嘛。
孫保民作為大隊的支書,在過去的日子裡,一直穩穩地坐在大隊領導人的位置上。從以前水寨公社孫家老店大隊到後來鄉政府成立,他始終當著村裡的領導人。那些年,保民的家人不用像普通村民那樣辛苦參加勞動,輕輕鬆鬆就能掙到工分。如今呢,靠著計劃生育的返點和提留統籌的返還,家裡的日子過得比其他村的群眾富裕不少。自家的三個兒子,也都沒費什麼周折,就娶上了媳婦。可要是保民因為這事兒被槍斃了,整個家在孫家老店可就徹底抬不起頭了。
王湘軍反複叮囑表姑的話,一定要多找些人到鄉鎮大院去鬨一鬨,尤其要把民政所的檔案材料給燒了。因為孫家老店孤寡老人、孤兒的救濟金,這麼多年來全是孫保民領了,可真正發到群眾手裡的隻有很少一部分,大部分都被自家挪作他用了。當然,在使用之前,肯定得先滿足鄉裡領導的一些“特殊需求”,這樣保民在村裡、鄉裡的地位才能一直穩固。
王湘軍站在一旁,微微點頭,看向我說道:“李局長您就把心放回肚子裡,縣公安局為了咱這事兒操了這麼多心,我們心裡都有數。我這就和派出所的劉所長好好溝通溝通,仔細排查一下,看看是哪個彆有用心的群眾在背後搞煽動。我們一定全力以赴,把他揪出來。等有了結果,我們馬上形成一個詳細的處理意見,及時報給縣公安局。”王湘軍一邊說,一邊主動拿起水壺給局裡麵每個人都添了水。
雖說鄉鎮黨委書記在縣裡也算是有頭有臉、能說得上話的人物,平日裡一般的科局局長對鄉鎮黨委書記都客客氣氣、相互尊重。但公安局的性質特殊,在處理這類涉及治安、穩定的關鍵事務時,有著自己獨立且強硬的立場。
我目光堅定,看向王湘軍,鄭重說道:“王書記,這件事就該由我們縣公安局來主導辦理。縣公安局國保大隊,平日裡乾的就是這類維護穩定的工作。你想想,他們今天敢膽大包天地圍堵鄉鎮政府,明天保不齊就敢去圍堵縣政府。要是不徹底把這股歪風邪氣打壓下去,往後說不定真會跑到市裡去圍攻市政府。何局正好分管國保大隊,您放心,我一定會把這件事調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給大家一個交代。”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這時,秦淑萍雙手穩穩地捧著一個鋁製燒水壺,邁著小碎步走進王湘軍的辦公室。
燒水壺的上麵掛著一層黑黑的炭灰,這燒水壺應當是裝滿了水,秦淑萍的臉上顯得很是吃力,進門之後,身後的門在彈簧的拉拽之下猛地回彈過來,砰的一聲驚得窗台上積了半指厚的雪簌簌掉落。
王湘軍馬上斜眼看了秦淑萍一眼,眼神裡滿是責備,秦淑萍嚇得低下了頭,將鐵皮暖水壺的木塞拿了起來,就低頭倒起了熱水。
王湘軍道:秦鄉長,你在乾啥,一天天冒冒失失的,不知道這門上有彈簧啊。
門上裝個彈簧,是來自普通大眾防寒取暖的智慧,拉開門之後,這彈簧會將這門拖拽回來,好讓這本就不多的熱氣儘量的留在屋裡。而此刻,眾人都知道,彆看王湘軍對著我們公安局的幾個乾部客客氣氣,但是在這鄉大院裡,王湘軍是有著絕對權威,有著不可冒犯的權威。
秦淑萍顯然已經習慣了這位來自一把手的批評,掛著溫和的笑容,眼神中帶著幾分恭敬,一邊熟練地給大家倒水,一邊輕聲說道:“李常委,先喝口水,潤潤嗓子。”
我擺了擺手,語氣急切地說:“水就不喝了,既然我們已經從村裡抓了兩個人,這兩個人肯定知道是誰在背後通風報信、蠱惑人心。時間緊迫,我們得抓緊時間回去辦案,就不耽誤時間了。”說著,我轉身就朝著門口走去。
眾人見狀,也紛紛起身,準備往外走。王湘軍快步跟在我旁邊,臉上堆滿了熱情的笑容,說道:“李常委、李書記、李大局長,您看這時間,都到中午了。您帶隊忙了一上午,肯定又累又餓。我已經吩咐鄉食堂了,讓他們去外麵買隻肥羊回來,中午咱們一起喝羊肉湯。水寨鄉黨委政府,這點規矩還是懂得。你們回去不還得吃飯不是?”他一邊說,一邊用手輕輕碰了碰我的胳膊,試圖挽留。
這時,鄉長秦淑萍也趕忙跟在後麵,微微彎著腰,小聲附和道:“對對對,李常委,你們這次幫了我們這麼大的忙,這頓飯無論如何都得吃了再走。”
人在一些關鍵的時刻,總是會下意識地想要刻意掩飾自己內心的真實情緒和想法,可往往越是刻意,就越容易露出破綻。我不經意間瞥了一眼王湘軍,隻見他臉上的笑容顯得有些僵硬,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尷尬和焦急。憑借我在鄉鎮的工作經驗和敏銳的直覺,我心裡愈發篤定,這事兒和王湘軍絕對脫不了乾係,他今天的表現實在是太反常了。
我腳步不停,語氣平和卻又不容拒絕地說:“王書記,吃飯的事兒真不用這麼麻煩。大家都是為了工作,都是自己人,以後共事的機會多著呢,說不定哪天還真就在一個鍋裡吃飯了。但今天這情況特殊,就彆再糾結羊肉湯的事兒了,辦案要緊。”
謝白山早已熟練地發動了汽車,麵包車的車門敞開著,等待著我們上車。王湘軍見我執意要走,又靈機一動,拍了拍麵包車,順勢就把車門關上了,說道:“李局長啊、您瞧瞧。您看看我們派出所用的都是阿羅的越野車,可您還坐著這麵包車啊。就衝您這份對基層的關心,今天也無論如何得留下來吃頓飯。”說完,他轉頭看向劉洋,挺著肚子笑著說:“劉所長,咱們可都是真心實意地想留李局長吃飯,能不能把李局長留下來,可就全看你和李局長的交情了。”
劉洋被夾在中間,臉上露出尷尬又熱情的笑容,趕忙說道:“對啊,李局長,您到臨平這麼久了,還一直沒來水寨鄉吃過飯呢。王書記平日裡對我們派出所的工作那是大力支持,方方麵麵都照顧得周到。李局長,今天這飯,您真該吃,給我們個機會儘儘地主之誼。”劉洋一邊說,一邊用眼神向我求情。
這時,王湘軍馬上又轉過頭,對著秦淑萍吩咐道:“秦鄉長,你再去辦公室好好安排一下,一定要把飯菜準備得豐盛些,啊,讓李局長他們感受到咱們水寨群眾的真誠。”
秦淑萍趕忙也伸出手,笑容滿麵地說:“李常委,您看這都到飯點了,吃完飯,我們正好趁這個機會,跟您詳細彙報一下咱們鄉的社會治理工作,讓您也多給我們指導指導。”
王湘軍和江政委是多年的老相識了,畢竟兩人都是土生土長的臨平本地乾部,平日裡關係也算親近。王湘軍見狀,馬上伸手拉住江政委的胳膊,一臉誠懇地說:“江政委,咱們可是實打實的老朋友了。今天這情況,你要是不幫我把李局長留下來,那咱這兄弟可就沒法處了。”
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江政委,江政委自然也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他心裡十分清楚自己作為二把手的身份和立場,思忖了片刻,微微歎了口氣,說道:“李局長,大家忙了一上午,確實都挺辛苦的。既然王書記這麼熱情,盛情難卻啊,咱們就吃了飯再走,也不耽誤太多時間。”江政委一邊說,一邊用眼神向我示意,希望我能給王湘軍這個麵子。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既然江政委都開了口,再加上派出所所長劉洋的邀請,我也不好當著這麼多人的麵硬生生地拒絕。我心裡也清楚,派出所的工作平日裡離不開鄉鎮的支持與配合,今天要是一點麵子都不給,以後工作上難免會有些不愉快。權衡再三,我便說道:“行,那就按王書記的安排,我們服從王書記指示。不過,江政委、何局長,你們安排一下,先把嫌疑人安全送到拘留所去,馬上組織人手開展詢問工作,千萬不能因為吃飯耽誤了辦案。”
這時,王湘軍滿臉笑意,伸手搭在我肩膀上,說道:“哎呀,李局長,您就放心吧,吃頓飯耽誤不了啥工作。您作為縣委常委,平日裡工作那麼忙,難得來我們這兒一趟,也得給我們這些基層同誌一個彙報工作的機會嘛。”他一邊說,一邊帶著我朝著食堂的方向走去。
我在鄉鎮摸爬滾打了好些年,太清楚鄉鎮乾部那一套人情世故和彎彎繞繞了。我心裡也想著,或許可以借著這次吃飯的機會,給王湘軍一個主動坦白的機會,讓他自己向縣委說明情況,也算是給他留一條後路。於是,我便答應在水寨鄉留下來吃飯。
鄉食堂的條件有限,自然是做不出那地道的羊肉湯。每個鄉鎮在這種情況下都有自己的一套辦法,那就是派人到外麵生意紅火的館子裡,端回一隻處理好、燉得噴香的羊來。
羊肉湯的蒸汽在食堂棚頂結成水珠,混著二十餘人呼出的白霧,讓糊著塑料布的窗戶蒙上厚厚水汽。鋁盆裡漂著羊油的湯麵,旁邊的粗瓷碗裡放著辣椒油和香菜,牆角堆著爛了葉子的凍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