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副書記唐瑞林,生平頭一回瞧見市委書記鐘毅這般怒發衝冠。此刻,唐瑞林深感辦公室的四壁好似在不斷向內擠壓,令他窘迫得恨不能瞬間遁入地下。燈光慘白,毫無溫度地傾灑而下,將他漲得通紅的麵龐照得愈發鮮明,那紅色一路蔓延至脖頸,恰似被熊熊烈火灼燒。唐瑞林滿心懊悔,似有千萬隻螞蟻在心頭爬動。他懊悔自己如個辦事員一般沉不住氣,更懊悔把老領導周鴻基那句“虛懷若穀,靜水流深”的諄諄告誡拋諸腦後,以至於口無遮攔,像脫韁野馬般為圖一時口舌之快,說出那些糊塗至極的話。
可是回想起自己兢兢業業擔任了近半年的市政府臨時負責人,每日早出晚歸,殫精竭慮。可關鍵時刻,張慶合卻似半路殺出的程咬金,輕鬆摘了“桃子”,打知道消息的那一刻起,自己便如被抽去了理智的線,整個人都亂了套。
辦公室裡,牆上的時鐘仿若一個無情的審判者,“嘀嗒滴答”永不停歇,每一聲都精準無誤地敲打著唐瑞林緊繃如弦的神經。鐘毅眼前的豬肝色辦公桌仿佛是一道威嚴的屏障,隔開了兩人的距離。鐘毅的目光猶如兩把銳利的匕首,緊緊鎖定唐瑞林,語重心長卻又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說道:“瑞林啊,你怎麼能如此沉不住氣?你身為地級市的市委副書記,受黨教育多年,本應是成熟穩重、顧全大局,怎能張嘴就來?你想過沒有,這話要是傳到省委領導耳朵裡,會帶來何等嚴重的後果?”
唐瑞林此刻沒了先前的強硬與執拗,像一隻被馴服的野獸,底氣全無,聲音猶如從牙縫中擠出來般猶猶豫豫:“鐘書記,我當時腦子一熱,整個人就跟魔怔了似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啥了。”
“你腦袋一熱?就這輕飄飄的一句,就能全然不顧自身形象了?你代表的可不隻是你個人,你還是東原的市委副書記,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代表著整個東原的形象!你靜下心來好好琢磨琢磨,省委領導聽聞這些話,會如何看待東原的乾部隊伍?難道咱東原的乾部在他們眼中就這等素質?領導乾部必須得有基本的政治涵養,這是立身之本啊!”鐘毅越說越激動,音量不自覺提高,在這封閉的空間裡回蕩,震得唐瑞林的耳膜都微微發疼。
唐瑞林實在沒想到,自己昨天那番口不擇言的話,今日就傳到了市委書記這兒。此刻,他滿心都是惶恐,哪還有心思去揣測是誰告的密。有些同誌能直通省委高層。自己這話要是被省委領導知曉,那可真是犯了大忌,政治生涯怕是就此蒙上陰影。又憋了半天,喉嚨像被堵住一般,愣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鐘毅稍稍平複了下情緒,繼續說道:“瑞林同誌啊!你跟著鴻基同誌這麼多年,他就是這麼教導你的?你對政治的理解太過膚淺啦!組織上可從未說過要讓瑞鳳同誌接任下轄一市的市長。組織上讓我去省委談話時,趙道方書記明確指示,讓張慶合同誌接任東原市市長是為了穩定與發展,同時也說了,讓你再好好曆練曆練,待時機成熟,自然會把你放到更重要的崗位上。瑞林同誌,你還不到50歲,正值年富力強,政治上還有極大的成長空間,我實在想不明白,你到底在急什麼呢?”
唐瑞林滿臉尷尬,像個犯錯的孩童,十分誠懇地點點頭,囁嚅道:“鐘書記,我確實錯了,當時……”
鐘毅擺了擺手,果斷打斷他:“解釋的話就不必說了。找你談話,並非單純為了批評你,而是要讓你清醒地認識到這麼做的問題所在和潛藏風險。作為市委副書記,就得有與之匹配的格局和擔當,具備相應的覺悟和思想深度。往後可彆再讓我聽到你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搞些沒原則的小團體、所謂的兄弟義氣。你不是誰的帶頭大哥,是堂堂正正的黨員領導乾部,這點認知一定要清晰、堅定!”
從鐘毅的辦公室出來,唐瑞林竟有種奇異的如釋重負之感。細細想來,這事歸根結底怪不了旁人,全是自己的過錯。雖說組織在安排自己職位時,感覺不太公平,可這紛繁複雜的世上,又哪有絕對公平的事呢?就像這官場,起起伏伏、波譎雲詭,本就充滿了變數。有同誌迎麵跟唐瑞林打招呼,他強打精神,嘴角勉強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他心裡明鏡似的,這就是政治涵養。
回到自己辦公室,他“砰”的一聲用力關上門,隨後將手中的本子狠狠甩在桌子上。本子一路滑行,最後“啪”的一聲掉落在地,發出沉悶的聲響。他內心如翻江倒海般澎湃難平,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到那寬大而舒適的皮質座椅前,整個人往後一躺,座椅不堪重負,發出“吱吱”的抗議聲。他的思緒又飄回到那個可怕的假設上:自己口出狂言這事兒,要是被趙道方知道了,該如何收場呢?鐘毅書記說得沒錯,人得有政治涵養。自己從一個普普通通的乾事,一步一步,成長為市委副書記,在東原已是備受矚目的第三號人物,享儘尊崇,可為何還對市長的位子念念不忘,以至於亂了方寸,做出這般糊塗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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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瑞林哆哆嗦嗦地抽出一支煙,手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打火機點了兩次才把煙點著。他將煙放入嘴中,感覺牙齒都在不受控製地打顫。一邊抽,一邊陷入沉思,這會兒他才恍然大悟,自己並非因鐘毅的批評而懊悔羞愧,而是怕趙道方知曉此事後追究下來。鐘毅能影響自己的命運,可趙道方卻是能決定自己命運的關鍵人物。
這並非幡然悔悟的自責,而是追悔莫及的心虛。他在心裡暗暗告誡自己,往後做事可得萬分小心謹慎,絕不能再如此莽撞行事勒。
臨平縣委副書記趙東,也按捺不住內心如沸水般的激動。張慶合出任市長,讓臨平這盤原本略顯沉悶的棋局瞬間充滿生機,活了過來。乾部調整,向來是調動乾部積極性最行之有效的手段。如今整個臨平縣,常務副縣長的位子還空缺著,按照順替接班的原則,自己成為縣長的可能性大大增加,這怎能不讓趙東內心像有隻小鹿在亂撞,躁動不已。他在辦公室裡,來回踱步,最後實在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和魏昌全通起了電話。
趙東和魏昌全同為縣委副書記,都曾在市委機關工作過。一個是市委秘書一科的科長;一個是市委組織部乾部一科的科長,周旋於各級領導之間,傳遞著重要信息,一個服務時任地委書記周鴻基,兢兢業業,深得領導信任;一個服務時任組織部部長於偉正,儘心儘力,無怨無悔。兩人工作經曆高度契合,情感上也因相似的經曆和共同的目標,有著天然的親近感,平日裡就如兄弟般相處。
趙東在電話裡,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與期待,說道:“昌全啊,你在平安縣抓農業工作,噸糧縣建設成效顯著,成績斐然。我看你完全可以活動活動,運作一下臨平縣縣長這個位子嘛。”
魏昌全心裡跟明鏡似的,趙東打電話來,可不是真心實意想讓自己當縣長。畢竟自己是平安縣委副書記,而趙東才是臨平縣委副書記。雖說平日裡兩人稱兄道弟,情誼深厚,但在這關鍵時候,趙東打電話,無非是想探探口風,看看自己對這事兒的看法和態度。
魏昌全笑著說道:“趙書記啊,咱就彆兜圈子了。臨平縣縣長我是沒指望了,我的副書記剛剛解決,你倒還有幾分可能性。這麼說可能都保守了,依我看,臨平縣縣長這個位子,你拿下的可能性非常大,這個位子說不定就是為你量身定製的呢。”
趙東心裡蠢蠢欲動,可此刻還是像在迷霧中摸索,拿不定主意。如今市委組織部部長是李學武,自己和他並無太深交情。在這乾部任用還沒正式動議的情況下,根本摸不清臨平縣縣長會花落誰家,而這個時候,也是活動的最佳時間。
趙東說道:“昌全啊,你我兄弟都清楚,咱誰當臨平縣長都是為了臨平的發展,都是好事。可有些事兒得運作。晚上我想把賈部長約出來。你也知道,賈部長在組織部資曆老,我一個人請他目的性太強,咱們一起算是給老領導拜年吧。”
賈斌是市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從參加工作起就一頭紮進了政工係統,從東洪縣委常委、組織部部長的位置,調到東原地委組織部副部長,這一乾就是漫長的七八年。在這期間,無數乾部大會都是賈斌出麵主持,這也讓賈斌在乾部們的心中有著特殊地位,大家對他既敬重又有些敬畏。
聽到要請賈斌吃飯,魏昌全眼睛瞬間亮了起來,賈斌在組織部資曆老,雖說左右不了縣處級乾部的最終選拔任用,但要是能在關鍵時刻為他們美言幾句,那作用可不容小覷,說不定就能在這激烈的競爭中增添幾分勝算。所以魏昌全十分痛快地答應了。兩人越聊越覺得,自己請賈斌出麵問題不大,可要是想讓賈斌幫忙辦事,他倆心裡也清楚,還差點火候。畢竟賈斌身處關鍵位置,做事必然謹慎。思來想去,魏昌全靈機一動,說道:“趙書記啊,乾脆這樣,我給大周哥打個電話,請他來出麵。大。”
趙東見魏昌全這麼爽快地提出邀請周海英,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周海英在他們這個圈子裡,確實有著不小的能量。一番緊鑼密鼓地安排後,約定晚上六點鐘在迎賓樓一起吃飯。迎賓樓坐落在市委大院對麵,賈斌參加倒也方便。
此時的周海英,正在省城找交通廳的領導談跨省長途線路許可的事兒。線路競爭之激烈,堪稱白熱化。周海英此次親自出馬,也是迫於形勢。他父親的秘書親自給廳領導打了電話,可對方才答應辦了,畢竟剛成立的公司辦跨省長途客運,並不符合運營上的要求。龍騰公司作為民營公司,相關製度肯定不如國營的交運集團完善,在這場競爭中本就處於劣勢,所以周海英必須親自出麵,憑借自己的能力和人脈去協商。好在周鴻基是分管交通的領導。中午,周海英陪著幾位處長吃了午飯,喝了頓酒,氣氛漸漸熱絡起來,下午這事就辦成了。當拿到線路許可的那一刻,周海英心中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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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騰龍在一旁,滿臉欽佩,附和道:“大周哥,還得是你親自出麵。不然按照處長的說法,這條線路一個市裡隻批一條,肯定優先給國營的交運公司,咱們根本拿不到。能拿下這條線路,可就賺大發了,連交運公司都辦不成的事兒,被咱們辦成了。以後咱們龍騰公司在運輸行業可就有了一張王牌,財源滾滾那是遲早的事。”
周海英手裡把玩著bb機,那bb機在他手中靈活地轉動,發出輕微的聲響。他說道:“騰龍啊,靠體力掙錢,永遠掙不了大錢,錢可不是這麼掙的。我已經跟丁洪濤說好了,咱們這麼操作。咱們的運輸公司,現在有了資質,到時候多申請幾條線路,把通往全省乃至全國各大主要城市的線路都申請下來。”
羅騰龍笑著說:“大周哥,按你這說法,車要是全開起來,得要多少台客車啊?咱們現在才七八台客車,都已經欠了一屁股債了。按你的算法,那資金怕是得上億啊。這錢從哪兒來?”
周海英笑著說:“哎呀,你還想著跑車呢?跑車是能掙錢,可那不是辛苦活兒嘛。”說完,他用力在座椅上拍了拍,接著說道:“咱們賣資質、租線路。就拿上海這條線路來說,隨便就能賣個五六十萬。那些有實力的企業,為了能拿到優質線路,多花點錢他們也願意。”
羅騰龍自然清楚這條線路許可的含金量,就算要價一百萬,肯定也有人買,大不了幾個股東合資購買。他趕忙說道:“大周哥,還是您會做生意啊!您這腦子,轉得就是快。跟著您乾,我就等著數錢了。”
周海英笑了笑,眼中閃爍著精明的光芒,說道:“這線路就是搖錢樹,賣雖然值錢,但賣不如租啊。你把這些線路拿到手後租出去,誰有本事買車,咱們就租給他們。你想想,買車咱們一分錢不出,到最後一分錢沒少掙,這筆錢算下來又能掙多少。咱們坐著就能把錢賺了,還不用操心跑車的事,劃算。”
羅騰龍說道:“大周哥,這麼乾,市交運公司可能不會同意吧?他們肯定不想看到咱們分他們的蛋糕,說不定會使絆子。”
“他們不同意?不同意咱們就收購了他們。再說,就是靠市交運公司能拿到這麼多線路嗎?現在咱們把省城的線路拿到手,回去之後馬上租線路。你可彆小看東原,雖說窮,但有錢人也不少。縣城裡那些人早就發家了,他們有錢沒處投,咱們有線路,他們有車,各取所需這不就實現雙贏了嘛。”
羅騰龍馬上說道:“大周哥,這萬一交運公司也申請相關線路,兩家同時出租,人家肯定選他們國營的,不選咱們民營企業的啊。畢竟人家牌子大。”
周海英嘴角一揚,嫣然一笑,說道:“所以啊,丁洪濤必須去當交通局長。隻要他當了交通局長,交運公司還會申請線路嗎?”
等周海英的車趕回迎賓樓時,已經快六點了。下車後,魏昌全和趙東兩個縣委副書記站在包間門口抽煙。燈光昏黃,煙霧繚繞,他們的臉龐在煙霧中若隱若現,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焦急和期待。看到周海英的車進來,兩人趕忙迎了上去。
周海英看著兩人,沒握手,倒是身後的羅騰龍給每人遞了一支煙。四個人抽著煙,煙霧在他們身邊繚繞。周海英咳嗽兩聲,吐了口黃痰,擺了擺手,示意羅騰龍招呼客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