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2月19日,我翻開那本略顯陳舊的日記本,目光定格在上麵的日期。這天是農曆二月初五,星期二,正值雨水節氣。
雨水,作為二十四節氣中的第二個節氣,帶著獨有的意義翩然而至。此時,凜冽的寒冬漸漸褪去,氣溫如同被一雙溫柔的手輕輕托舉,緩緩回升。在靠天吃飯的年代,雨水這對於農作物而言,無疑是生命的甘霖。
在東原這片廣袤的土地上,眼下正是農作物急需灌溉的黃金時節。東洪縣,這座以農業著稱的大縣,此刻全縣各地都回蕩著機器的轟鳴聲,那是人們在與時間賽跑,為農作物輸送生命之水。然而,水資源終究有限,從平水河潺潺淌出的水,大多如脫韁的野馬,順著主河道浩浩蕩蕩地向下遊奔騰而去。
謝白山,這位身形魁梧的大漢,在東北的黑土地上出生,骨子裡卻流淌著家鄉人的豪爽與堅毅。在臨平縣公安局解決了工人身份成為了一名工勤人員。如今,他的身份和編製仍在那裡,下一步辦理調動便成了亟待解決的事情。當然,在做出決定之前,我特意征求了謝白山的意見。他也是毫不猶豫地表示要跟著我來東洪縣。謝白山將我把大大小小的箱子搬進辦公室。這些箱子絕大多數都裝滿了書籍。在與曉陽相伴的日子裡,我深受其影響,養成了愛看書的習慣。兩年前,我順利拿到了夜大畢業證,如今在省委黨校報了個成人學曆。
當收拾完辦公室,一看時間,都已經下午四點多了。我輕輕翻開筆記本,上麵密密麻麻地記錄著各種信息。我的目光在上麵搜尋著,終於找到了齊曉婷和楊仲君的電話。手指輕輕摩挲著那串數字,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先給齊曉婷打個電話。
電話撥通後,短暫的忙音過後,齊曉婷那清脆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她接到電話,語氣中倒沒顯露出太多意外。她在電話那頭熱情地說道:“李縣長,您今天剛到,縣裡領導沒安排接風宴嗎?”
她這話一出口,我瞬間感覺有些尷尬。確實,按照東原的習俗,新官到任不管規模大小,都會有一場接風宴席,這幾乎成了不成文的慣例。可今晚,現實卻有些出人意料,還真就沒有這安排。
齊曉婷倒也爽快利落,得知沒安排後,馬上熱情地詢問:“那這樣,李縣長,你有沒有啥特彆愛吃的呀?”
我嘴角微微上揚,笑著回應:“東洪縣的餐館,想來和其他地方都差不多。曉婷啊,咱們不去招待所,就找個味道地道的好地方。不過我可得先說在前頭,這頓飯我請客。”
齊曉婷到底是齊永林的閨女,在家庭的熏陶下,見過大世麵。彆說是縣長,她以前天天見的那可是市長。即便齊永林的父親不再是市長,可家庭氛圍的影響根深蒂固,她說話依舊大大方方,沒有一絲扭捏之態。“李縣長,我得問一句,你晚上住哪兒?我好根據您住的地方,安排吃飯的地點。”我稍作思索後說道:“臨時安排在縣委招待所,晚上就住那兒。”
齊曉婷聽聞,馬上有條不紊地說道:“招待所那地方就在縣城中心位置,好找得很。這樣,李縣長,我讓仲君五點鐘在門口等您,他熟悉路,帶您過去。我這邊提前聯係好飯店,在那兒等著您。吃完飯之後……”聽著她清晰流暢的安排,我不禁在心裡暗暗讚歎,這姑娘辦事真細致,三言兩語就把事安排得明明白白,還如此貼心地讓楊仲君來接我。一般農村孩子,可沒有這麼坦誠大方,也不會有這樣清晰縝密的思路。不得不說,乾部家庭成長起來的子女,和農村家庭的孩子,在為人處世等方麵還是存在著明顯的差彆。
掛斷齊曉婷的電話後,我又逐一給曉陽、鄧叔叔、李叔、張叔、馬叔、紅旗書記、二哥曉勇都打了電話。向他們詳細彙報了基本情況。掛斷馬叔的電話,我心中不禁泛起一絲感慨,馬叔今年就要辦理退休手續了。我暗自琢磨著,要不是馬叔馬上年滿60,市裡麵財政局局長那個重要位置,說不定就要老將出馬了。
下午4點55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打破了這份寧靜。謝白山正坐在長條椅子上,手中原本拿著一本雜誌在翻看,聽到聲音後,他迅速放下雜誌,起身過去打開門。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正是楊仲君,他也是今天下午第一個到我辦公室來的東洪人。楊仲君帶著一絲謹慎與小心,像是生怕驚擾了什麼,輕輕推開了門。他先是看了一眼身材魁梧的謝白山,那眼神中帶著些許好奇與打量,隨後馬上轉頭看向我,臉上浮現出一抹微笑,說道:“呃,李縣長,曉婷讓我來接您,咱們一起去吃晚飯。”我下意識地看了看表,4點55分,還挺準時。
楊仲君臉上乾乾淨淨,那副眼鏡恰到好處地架在鼻梁上,顯得頗為斯文,自帶三分儒雅氣質。齊市長,想來必定是個眼光獨到、挑剔的人,不然也不會這麼輕易認可楊仲君這個未來女婿,還大晚上帶著他倆到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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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仲君略顯拘謹,微微低頭,問道:“朝陽縣長,您看咱們是現在出發,還是再等幾分鐘?”
“縣政府幾點下班?”我反問道。
“五點下班。”
“五點下班,那就五點下班過去。”
楊仲君撓了撓頭,臉上露出一絲謹慎,說:“但是縣委、縣政府有個規矩,雖然是朝九晚五,可泰峰書記要求,所有黨政領導乾部必須做到一早一晚早來晚走,就是早來半個小時擦桌子、燒水,晚走半個小時,加班把工作處理完。”
聽到這兒,我心中對泰峰書記又多了一分深刻認識。看來泰峰書記對工作要求極為嚴格,有這樣的書記帶頭,縣裡的工作風氣想必不會差。
我馬上問楊仲君:“仲君啊,你工作乾完沒有?”
“哎!我們政研室,平日裡工作不算重,主要是年底或者季度末的時候工作多一些,其他時候工作不算特彆多。”
“工作乾完了,也不能走嗎?”
“啊,工作乾完了是可以走,但是大家都不走,我們也不好走。萬一在門口被泰峰書記碰到,那可是要直接批評人的,泰峰書記在這點上從來不留情麵。”
我本想著說,既然工作乾完了,就可以下班,沒必要為了加班而加班,工作做完就回家,多簡單的道理。但又一想,自己剛來,不好輕易破了泰峰書記定下的規矩,於是說道:“那正好,咱們聊聊縣裡的基本情況,來,坐下說。”
謝白山一看我們要聊公事,馬上心領神會,站起身說:“那我去車上等你們,需要的時候叫我一聲。”
楊仲君抬頭看了一眼人高馬大的謝白山,他自己本身有一米八,可和謝白山一比,還是明顯差了半頭。看著楊仲君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我笑著說:“怎麼,沒見過高個啊?”
楊仲君靦腆一笑,說道:“哦,李縣長,這位同誌確實挺高,怕是有一米九。”
我笑了笑,調侃道:“在公安局給他做警服,都要比彆人多費布料。到現在啊,都還沒找到合適媳婦。言歸正傳,你在政策研究室主要負責哪一塊工作呀?”
楊仲君坐正身子,認真地說:“李縣長,我主要負責工業經濟工作。東洪縣是農業大縣,所以我的工作反倒清閒一些。忙的時候,我就幫著農業口子上的同誌寫農業方麵的材料,特彆是咱們縣的西瓜出名之後,這方麵的材料需求更多了。”
“給我講講,東洪縣的工業基礎為啥這麼差?”我追問道。
楊仲君清了清嗓子,說道:“李縣長,要說工業基礎差,這是多方麵原因導致的。首先,東洪縣起步晚,在平安、曹河、光明都在招商引資的時候,東洪縣還守著舊觀念,覺得民營企業和個體企業不是社會主流,甚至認為那是資本主義的東西,所以在招商引資上力度遠遠不夠大。第二,咱們縣配套設施不行,有些客商滿懷期待地來縣裡考察過,可一看縣裡交通閉塞,政策扶持也跟不上,心裡立馬涼了半截,轉身就跑到其他縣去了。第三……”楊仲君滔滔不絕地講著,時而用手勢輔助說明。不知不覺,時間悄然來到了五點半。
楊仲君在政研室,對工作把握得挺準,彙報工作時整體思路也非常清晰,基本都抓住了要點。確實,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彙報工作考驗的是語言表達和歸納總結能力。從這兩點來看,楊仲君還真具備一個領導乾部應有的基本素質。
聽完楊仲君的彙報,我陷入了短暫的沉思,沒有立刻表態。畢竟張叔曾語重心長地說過,一定要多聽少說。我剛到這兒,正是從各方麵了解情況的時候。換句話說,現在還遠不是表態的時候,或者說,我自己都還沒想清楚該怎麼表態,貿然發言顯得不夠穩重。
五點半,我透過辦公室的窗戶望去,隻見機關大院裡漸漸熱鬨起來。推著自行車的人,車鈴不時發出清脆的聲響;騎著摩托車的人,發動機的轟鳴聲交織在一起。下班的人開始陸陸續續往外走。走到門口,有人不經意間看到我,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當然更驚訝的是,我的身邊還有政研室的一位小科員。
謝白山正站在桑塔納轎車旁,手中拿著一塊手帕,仔細地擦拭著車身,原本有些灰塵的桑塔納轎車就被擦得鋥亮如新,在夕陽的餘暉下閃爍著光芒。
上車之後,謝白山難掩內心的興奮,他一邊係安全帶,一邊說道:“李縣長,我呀,跟著您總算開上桑塔納了。之前我在安平計生辦,跟著肖仁他們開麵包車。後來給香梅縣長開車,開了段時間桑塔納,可把我高興壞了。結果到了臨平縣,好不容易開了兩天阿羅越野車,結果您又讓我開回麵包車了。”說完,他用力拍了拍方向盤,接著興奮地說:“這可是一台新車呀,才跑了不到1000公裡。”
對車,我向來沒太多要求,它不過是個代步工具,能遮風擋雨、方便出行就行。我又和楊仲君閒聊了幾句,在交談中,我能明顯感覺到,楊仲君言語中還是帶著一絲謹慎,或許是因為初次與我深入交流,又或許是他本身性格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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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地方,遠遠地就看到一家寫著“西城羊肉湯”的小館子。館子的招牌有些陳舊,上麵的字卻透著一股質樸的氣息。還沒等車停穩,齊曉婷那熟悉的身影就映入眼簾。她穿著一件淡藍色的外套,顯得清新脫俗。看到車來,她快步走過來,臉上帶笑,動作麻利地為我打開車門,大方地喊了一聲:“李縣長。”走進館子,雖然地方不大,但裡麵彆有洞天,有個溫馨的院子。院子裡兩側整齊分布著大大小小的包間。
齊曉婷笑著介紹道:“李縣長,這家館子,是我到東洪之後,看著它一點點做大的。現在剛出正月,要是在過年以前,想在這家館子包間吃飯,都得提前預約,能把生意做到這樣的,東洪沒幾家。我爸有幾次來,沒給縣裡領導打招呼,我就是在這家館子請他吃的飯。他對這兒的味道也是讚不絕口。”
老板是一位樸實憨厚的中年人,臉上帶著和善的笑容。齊曉婷一揮手,動作嫻熟地拿過一張手寫的菜單,那菜單上的字跡有些潦草,帶著些許的油澤。曉婷客氣地問我想吃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