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時間,就已經變了天,東洪縣的天空被厚重的雲層壓得很低,空氣中有些悶熱。當畢瑞豪將那張寫著“讚助十萬元”的意向書輕輕推到我麵前時,鋼筆尖在宣紙上留下的墨痕還未完全乾透,墨香混著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在略顯壓抑的空氣裡彌漫開來。
我握著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緊,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多年前,那時整個安平鄉為了籌措十萬元資金,作為鄉黨委書記的張叔幾乎跑斷了腿。他在各個部門之間來回奔波,磨破了嘴皮,甚至在一些領導的辦公室外一等就是大半天。那些低聲下氣的求情、激烈的談判場景,此刻如同老電影般在腦海中一一浮現。而眼前這個西裝革履的畢瑞豪,不過是輕描淡寫地一句話,就承諾了這筆足以改變許多事情的巨款。
曹偉兵看熱鬨一般的探出頭,眼神中滿臉的不相信,是啊,10萬塊錢,這真真正正的可以稱為一筆巨款。曹偉兵道:“畢百萬不愧是畢百萬啊,這10萬塊錢放在銀行吃利息,一年下來就是1萬塊錢,要是貸款給私人,那1萬5也不是沒有可能啊。”
畢瑞豪突然輕笑出聲,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胸前領帶的領帶夾,說道:“曹縣長,看玩笑了啊,那裡有什麼畢百萬,都是在咱們縣委縣政府的照顧之下,率先富起來了嘛,雖然有些積蓄,但絕對不敢稱百萬啊。那都是社會上的群眾開我的玩笑,曹縣長,您是領導乾部,可不敢這樣啊。那時我就說過,飲水要思源。”他的話語如同裹著蜜糖的匕首,看似謙遜有禮,卻讓我感覺暗藏鋒芒一般。
我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說道:“畢總不愧是有社會責任感的民營企業家嘛!咱們東洪縣經濟相對於其他各縣來講,稍顯落後,落後嘛潛力也大。特彆是我看咱們縣的企業家的思想和觀念並不落後。就比如像咱們畢總能主動提出捐助10萬塊錢,這充分證明您是一個有社會責任感的企業家,東洪縣的乾部群眾,是團結的。”我的聲音平穩而有力,儘力展現出作為一縣之長的沉穩與大氣。
畢瑞豪靠在長條座椅上,身後的窗戶似乎將他的身影切割成明暗兩半。他慢悠悠地說道:“朝陽縣長,您彆這麼講,我有點受之有愧。我是東洪縣人,剛才我已經彙報過,我們坤豪公司的主要業務範圍就在東源市,特彆是東洪縣,東洪縣算是我們的大本營。正所謂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是東洪縣的乾部群眾成就了坤豪公司,我們公司在這個時候肯定也要回報東洪縣的父老鄉親。自古以來修橋修路都是行善積德的好事,說句不該說的,沒有這件事,也沒有我們向政府表示感謝的機會。”他的語氣誠懇,說出了一個讓人無法拒絕的理由。
我心裡清楚,像畢瑞豪這樣在商海沉浮多年、依靠東洪縣發展起來的企業家,在政府各個部門之間有著錯綜複雜的關係。他的人脈網絡如同一張巨大而細密的蛛網,滲透到東洪縣的各個角落。對於這樣的人來說,恐怕大橋出事之後,不少人會主動的向他說起這事,所以畢百萬知道橋出了問題,我是一點也不意外。
畢瑞豪似乎察覺到我的思緒,身體前傾,神色認真地說道:“哦,朝陽縣長,忘了彙報啊,平水河大橋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出了這事,我們可不能袖手旁觀。作為民營企業家,是應該肩負起社會責任啊,事情發生後,我們就得積極麵對,妥善解決。作為民營企業家,我有一個感慨,身為東洪人,長在東洪、吃在東洪、住在東洪,東洪的臉麵就是我們的體麵。大橋出問題是大事,我們希望政府能儘快處置好,把壞事變成好事。不然,這事要是傳出去,對東洪的形象有影響,對整個東洪的乾部隊伍有影響,對我們這些做生意的人也有影響。”他的話語擲地有聲,言語之中真的是在為東洪縣的未來擔憂。
我點頭回應:“是啊,大家的目標都是一致的,就是要儘快恢複道路暢通,讓東洪縣的高標準公路真正發揮出巨大作用。”
原本計劃五分鐘的會談,整整持續了20分鐘。當我與畢瑞豪等人告彆後,急促的腳步聲在走廊裡回蕩。我腳步匆匆地帶著劉超英、曹偉兵和水利局的韓冰局長等一行多人,朝著東投集團趕去。
正打算上車,這個時候,縣委書記李泰峰走了過來,讓秘書周炳乾小跑兩步攔住了車,看到泰峰書記走過來,眾人馬上下了車。
泰峰書記依然是精神抖擻,說道:“朝陽縣長啊,這次去東投啊,我囑咐你幾句啊,辱國不能喪權,東洪縣現在是財政緊張,但我們要往後看啊,51的股權比例必須在咱們手上,東投集團的占比不能超過一半,不然的話,這水費以後多少錢,都是他們說了算,以後大家都將陷入巨大的被動之中啊。當然,這是我的個人意見,算不上工作指示。請你和同誌們,慎重斟酌。”
我馬上點頭道:“書記,您放心,我也考慮了,困難是暫時的,51的股權比例,也是縣政府開會初步確定的,但估計談判會很難,不過我們會堅守住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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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泰峰麵色凝重的看了眾人一眼,說道:“同誌們,一定要以東洪縣的群眾利益為重,拜托了。”說完之後主動伸出手,與大家一一還握了手,
齊曉婷和楊伯君一同隨行,坐上了那輛黑色的隨行轎車。曹偉兵、劉超英和我坐在一起,司機謝白山一腳油門踩下去,車子如同離弦之箭般飛馳而出。劉超英坐在座位上,身體隨著車子的顛簸微微晃動,旁邊伸手抓著車上的扶手,略顯局促不安,不時叮囑:“小謝主任啊,時間雖然緊,但安全是第一位的。”
曹偉兵翹著二郎腿,滿臉不滿地說道:“超英縣長,這都怪你!領導馬上都要走了,你還拉著畢百萬跑到朝陽縣長的辦公室。說了20分鐘才談完,不就是捐10萬塊錢嗎?直接捐了就是,何必大張旗鼓地來縣長辦公室。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東投集團的人,脾氣都怪啊。”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嘲諷和不耐煩。
劉超英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偉兵縣長,你口氣可真大,感覺10萬塊錢在你眼裡就像10塊錢一樣簡單。你要是覺得這10萬塊錢不算什麼,那你也給朝陽縣長捐10萬當見麵禮啊。”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倒也是打趣鬥起嘴來。
曹偉兵依然堅持:“彆說10萬,就是100萬、1000萬,隻要有需要,我都捐!給朝陽縣長捐款,就是支持東洪縣的工作,東洪縣發展好了,我們這些領導乾部不也受益嗎?”他拍著胸脯,一副財大氣粗的模樣。
我哼笑一聲:“偉兵縣長,彆說10萬了,1萬塊錢我都不會讓你捐。這樣吧,今天中午吃飯估計要花一兩百塊錢,咱們請水利局和東投集團的人辦事,不能寒酸。你就把這100塊錢的飯錢出了吧。”我故意調侃道。
曹偉兵連忙擺手,說道:“哎哎哎,算了算了,百八十塊錢的,還找我這個副縣長要,說出去多丟人。”
我馬上回應:“怎麼,你連10萬塊錢都舍得提,胸毛都拍掉了,怎麼掏100塊錢卻舍不得了?”
曹偉兵尷尬一笑:“說十萬八萬的,那是吹牛話,反正我也拿不出來。這一百兩百的,你們誰拿不出來呀?朝陽縣長,你不可能連100塊錢也拿不出來吧?”車內的眾人聽了,不禁都笑了起來。
我接著問:“畢百萬厲害啊,能在咱們縣掙到這麼多錢。這個畢瑞豪以前就是做農資生意的嗎?”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想要了解這個神秘的畢瑞豪更多的過往。
曹偉兵探著頭,仿佛在分享一個驚天大秘密般說道:“朝陽縣長,這個畢瑞豪原先不叫這個名字,你彆看他瑞豪瑞豪跟個香港大老板一樣,他的真實名字叫畢瑞好,好壞的‘好’。這畢老板以前是計劃委員會的乾部,還當過科長。當時我在下麵鄉當鄉長,正好是他老家所在的鄉。當時聽說他要提計委副主任,不知道什麼原因就辭職了。超英縣長,你知道這事嗎?”他的眼神中充滿了八卦的意味。
劉超英年齡稍大些,對過往的事情記憶更加深刻,他也是來了興趣,說道:“那個時候,他在計劃委員會農村經濟科當科長,權力很大啊。後來聽說是和領導鬨了些彆扭就辭職了。辭職之後,好像去了廣東,之後又跑去了雲南。據說在那邊和人合夥開磷礦,還倒騰化肥。咱們縣農業生產資料公司也賣化肥,但是同樣的化肥,人家價格低、服務好,直接送到農戶家裡,結果把縣農業生產資料公司都給乾廢了啊,公司所有人員連工資都發不出來。剛開始的時候,縣裡還給大家攤派過銷售任務,但後來發現鄉大院裡麵到處都是化肥,根本賣不出去。最後,要不是各村的村乾部給縣裡麵、鄉裡麵站台,縣裡差點被縣農資公司拖累。”他的話語中帶著一絲感慨和無奈。
我繼續問:“那現在農資公司的人都乾什麼去了?”
劉超英搖搖頭:“都到各鄉鎮農機站幫忙去了。沒辦法,人家畢百萬拿到的是第一手貨源,相當於從礦上拉出來生產後,就直接賣到東洪縣。據說現在除了東洪縣,東原其他各縣也都有畢老板公司的業務。”
我點了點頭:“這就是市場經濟啊!為什麼現在很多人反對市場經濟,特彆是一些國有企業的乾部?一旦完全放開,同等條件下民營企業就是比國有企業有優勢。”
劉超英說:“是啊,我現在還負責工業。好在咱們縣沒有什麼國有企業,負擔不大、包袱不重。但像曹河縣就沒那麼幸運了,曹河縣之所以能成為第一大縣,關鍵就是靠縣裡的國有企業撐著。隨著市場競爭加大,國有企業養的職工多,行政部門、黨務部門、經營部門、生產部門,至少4套班子,還有後勤、工會、婦聯、團委、愛衛會,精神文明辦,有的甚至還有電影院、學校、職工食堂。看似有完善的配套保障,但是當企業掙錢的時候,這些問題都顯現不出來。一旦企業參與市場競爭,僅僅人力成本這一項,就很難和民營企業競爭。所以上次曹河縣顯平書記回老家,泰峰書記請他吃飯,我們幾個作陪。顯平說自己這個時候離開曹河縣,就是功成身退。再晚個一兩年,等企業問題暴露,顯平這個全市第一的書記位置,恐怕就保不住了。”劉超英不愧是多年的常務副縣長,他的分析倒是鞭辟入裡,讓我對縣域經濟的發展有了更深刻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