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委組織部部長辦公室,深棕色的實木辦公桌擺放得規規整整,市委組織部部長李學武坐在辦公桌後的真皮座椅上,目光沉穩地看著對麵的李泰峰。他那深邃的眼神中,似乎藏著諸多複雜的情緒,有審視,也有惋惜。李學武沉默了片刻,緩緩伸出手,將桌麵上那隻精致的青花瓷茶杯,又朝著李泰峰的方向輕輕推了推。
李學武和李泰峰,他們都曾在縣裡擔任過縣委書記,在市委市政府開會的時候,倆人經常坐在一起。李學武對李泰峰的感情認同,更深一些。深知李泰峰在東洪縣農業生產建設方麵,可謂是嘔心瀝血,付出了無數的努力和汗水,也取得了十分突出的成績。
李學武在坐了冷板凳之後,也有過反思,他和李泰峰有的時候頗為相似,知識結構陳舊,思想觀念保守,有多少有些固執。這樣的性格,在經濟社會快速發展的浪潮中,明顯跟不上時代的步伐,顯現出了滯後性。一些改革發展機遇,他們沒能及時把握;一些創新發展理念,也未能很好地貫徹落實。
李學武心中暗自歎息,也許,李泰峰這個同誌和曾經的自己一樣,自身要求嚴格,遵紀守法,遵規守矩,但是改革開放對縣委書記的要求更高了,現在的考核中央和省裡一再提出gdp的概念,這樣的書記顯然已經落伍了。
此刻的李泰峰,內心慌亂不已,就像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但他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緩緩伸出手,端起桌子上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水。這所謂的茶,不過是白開水罷了,可在李泰峰的口中,卻品出了不一樣的意味,那滋味,仿佛比濃茶還要苦澀。他又喝了兩口,試圖用這溫潤的液體滋潤一下乾燥的嗓子,也平複一下內心那翻湧的情緒。過了好一會兒,李泰峰才緩緩開口說道:“看來這個電話就不應該打呀。”他的聲音略顯低沉,帶著一絲懊悔和無奈。
李學武微微皺了皺眉頭,語氣中帶著幾分不解,說道:“是啊,泰峰同誌,我都搞不懂,你為什麼還要打這個電話?這件事情,本來省領導的意思是將問題和矛盾解決在基層,省裡已經給了一些政策和資金。結果呢,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給省領導打電話。泰峰同誌,同誌是平等的,但是同誌間的分工是不一樣的。如今的周鴻基同誌,即將升任省委常委、秘書長,說句實在話,那就是位高權重,身份特殊。咱們和領導曾經雖然是一個戰壕裡的戰友,一起為了工作拚搏奮鬥,可現在,領導就是領導,咱們就是咱們,身份和地位都發生了變化,做事的方式和考慮問題的角度也得跟著變呀。”
李泰峰聽了這番話,心中滿是感慨,長歎一聲說道:“是啊,是我低估了領導啊,還天真地以為領導還和曾經一樣,會念及往日的情誼。現在看來,天大地大,真的不如領導一句話啊。”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迷茫和失落,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方向。
李學武聽到李泰峰發出這樣的感慨,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說道:“泰峰同誌,這句話不對,應該說是高估了自己,領導已經到省級了,咱們還是基層。”
李學武頓了頓,繼續說道:“泰峰同誌,任何時候,事情在基層解決永遠是最好處理的。你現在把問題擺到桌麵上,一再給領導強調是為了照顧領導的體麵,還說什麼鴻基省長的兒子周海英,你這是逼著領導表態啊。”
李泰峰急忙解釋道:“我跟鴻基書記講的是,這事和鴻基書記的兒子沒有關係啊。我真的沒有彆的意思,就是想把事情說清楚,讓領導了解真實情況。”他的語氣中帶著幾分急切,希望李學武能夠相信他。
李學武語氣嚴厲地說道:“沒有關係,你打什麼電話呢?如果我是領導,肯定會想,既然沒有關係,那就公事公辦;既然沒有關係,那就嚴肅處理。反正都是這麼大的事情,何必藏著掖著?泰峰同誌,你這一個電話,把原本可以在基層解決的問題,直接捅到了上麵,領導必須表態了,領導不表態就是對周海英的包庇。”
李泰峰苦笑著說:“學武啊,實不相瞞,我這個人時時處處都在一心為領導考慮,從來沒有考慮過個人的得失。我打這個電話,也是覺得有些事情如果不跟領導說清楚,可能會產生誤會,我真的沒有彆的想法。”
李學武毫不留情地說道:“泰峰書記,你這樣說恐怕不對吧?你一心為領導考慮,為領導考慮不就是在為自己考慮嗎?”
李學武這句話就像一把鋒利的刀,直接刺中了李泰峰的內心,讓他感覺自己身上最後一塊遮羞布都被扯了下來。李泰峰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猶豫了一會兒,說道:“學武啊,我心裡是裝著東洪縣群眾的。你也當過縣委書記,你能理解那種感受嗎?等到大橋修成之後,才發現有嚴重質量問題。我當時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整個人都懵了,感覺天都要塌下來了。我也不是沒有作為,那段時間,我整天睡不著覺,頭發全部都白了,苦思冥想,才想出水泥墩子的辦法,這也是為了避免引發大規模的人員死傷和橋梁垮塌。現在好了,在我的努力下,大橋沒有造成悲劇性的後果。可恐怕沒有人會記住我的成績,所有人都會說,是我在任的時候建了豆腐渣工程的大橋。說句實話,我心裡也委屈啊。那批材料確確實實是周……”李泰峰本想說“周海英的麵子”,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我依然堅持這件事和周海英沒有關係,怎麼又反過來牽扯上周海英呢?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真是神也得罪了,人也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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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泰峰接著說:“麵對現實吧,橋梁問題是事實,至於橋到底出了什麼問題,聯合調查組調查後會給我一個說法,也會給東洪縣乾部群眾一個說法。現在我想說的是,既然停了我的職,作為在東洪縣奮鬥了大半輩子的老同誌,我還是提一點個人意見。”
李學武說:“嗯,有什麼意見,大膽提。隻要是為了東洪縣,為了組織,為了事業,都可以提。”
李泰峰猶豫了一下,說道:“東洪縣眼下各項工作都處在緊要關頭,水廠水庫建設正在和東投集團進行談判,雙方在合作模式、資金投入、利益分配等方麵都存在很大的分歧,都需要反複商討和斟酌。大橋的善後工作還沒有方案,如何處理那些有質量問題的橋梁部分,如何安撫受到影響的群眾,都是亟待解決的難題。千頭萬緒的工作,都需要一個人來牽頭統籌。目前組織上還沒有對我個人展開調查,我就以縣委書記的名義,鄭重向組織提出建議:建議由劉進京副書記臨時負責縣委全麵工作。他在東洪縣工作多年,熟悉各項工作流程和人員情況,有豐富的工作經驗和較強的領導能力。李朝陽同誌到東洪縣不久,又是外地乾部,不熟悉本地情況,我建議朝陽同誌繼續抓好縣政府工作。這樣的安排,我覺得對東洪縣當前的工作開展比較有利。”
李學武思考了一下,說:“好吧,泰峰同誌,你的這個意見我記下來了。等到合適的時候,我會給鐘毅書記提建議的。這樣,你就等著林華西同誌來找你,或者你去找林華西同誌都可以。”
李泰峰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說道:“算了,我也不主動找組織了。既然組織已經有了考慮,在這有限的時間內,我還是抓緊回縣裡,把手頭上的工作做一個交接。不能因為我的離開而影響了工作的正常開展。”
李學武問:“交接?和誰交接?劉進京同誌?”
李泰峰說:“那是自然。縣委的工作,他是縣委專職的副書記,我肯定要與他做個交代;縣政府的幾項重點工作和重點項目建設,我肯定要與朝陽同誌做個交代。我要確保工作的順利過渡,讓東洪縣的發展不受太大影響。”
李學武知道市委已經決定由李朝陽同誌臨時負責縣委工作,但這個文件還沒有下發,有些話又不好當著李泰峰的麵講,就委婉提醒他:“泰峰同誌,我建議你的黨政工作交接可以進行,但是重點給朝陽同誌做交接就行了。有些工作的調整和安排,組織上會有全麵的考慮。”
李泰峰剛剛抬起來的屁股,也就坐了下來,猶豫片刻說道:“意思是由朝陽同誌,負責全麵工作?”
李學武微微點了點頭。
李泰峰緩緩坐下之後,也就沉默了。
此時,在向建民的辦公室,我時不時抬頭看看緊閉的辦公室門,心裡默默盤算著泰峰書記怎麼還不來,也就和向建民打了招呼,去找了張叔。
門軸轉動發出輕微的吱呀聲,打破了室內的寂靜。隻見張叔正坐在那張寬大的辦公桌前,頭頂的台燈散發出柔和的光。他神情專注地翻看著文件,眉頭微微皺起,嘴裡還不時念念有詞,仿佛完全沉浸在工作中,連我進門都沒察覺。我剛小心翼翼地踏進去半步,他突然像是被驚醒一般,猛地放下手中的茶杯,瓷杯與桌麵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抬頭衝我喊道:“你小子什麼時候來的,快把門關上!”
我慌忙應了一聲,趕緊關上門,隻覺得喉嚨發緊,心臟在胸腔裡砰砰直跳。我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語氣急切地問:“張叔,我聽說你們剛剛開完常委會?”說這話時,我死死盯著他的表情,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心裡像揣了隻兔子,七上八下的,盼著能從他臉上找到一點關於東洪縣的蛛絲馬跡。
張叔隨手把茶杯往桌上一擱,臉上露出一絲神秘的笑容,那笑容讓我心裡癢癢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到了嗓子眼。他故意拖長了聲音說:“你小子鼻子跟狗鼻子似的,聞到味兒了?沒錯,剛剛開了常委會,會上有個議題,重點就涉及你們東洪縣,你最關心的問題,現在複雜啊。”
我最關心的自然是經費了,一旦讓群眾捐款,不僅乾部覺得是我把大橋的事放大了,再由群眾來買單,那我自然是把東洪縣的乾部群眾全部得罪了。我馬上向前跨了一步,急切地說:“張叔,不用您說我也能猜到。這次工程質量問題,說什麼也不該讓東洪縣的群眾背鍋啊!東洪縣好歹也是市政府的‘親兒子’,您總不能看著我們為難吧?大家的日子本來就過得緊巴巴的,土裡刨食兒,一年到頭也攢不下幾個錢,再讓他們為這破事兒掏錢,這個工作做不通啊?張叔,您知道嗎?現在東洪的乾部覺得我把事情搞大了,如果再讓群眾買單,那東洪的乾部群眾,我全部得罪了。”
張叔抬手示意我彆再說下去,他靠在椅背上,神情嚴肅地說:“沒說讓你們縣裡群眾捐款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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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峰書記是這個意見啊,縣裡財政解決一部分,企業讚助一部分,群眾捐款兜底一部分,這樣的話,縣裡這三個群眾肯定把賬算到我身上嘛,張叔,我倒不是擔心個人被誤解,主要是這樣乾的話,掙錢的人逍遙法外,後果全部讓我們來承擔啊。
張叔道:“這個泰峰同誌,咋能這樣辦,啊,不過你小子能看到這一點,腦子說明還夠用。好了,我先不給你提錢的事。反正會議都開完了,跟你說也不算泄密——市裡已經臨時決定,由你來負責東洪縣縣委和縣政府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