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嘉明並沒有大聲喊叫,而是隻像平常聊天一樣,與眾位圍觀的工人聊起了縣裡的相關政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更多的則是擺事實,講道理,語氣平和,讓人感覺十分親近。田嘉明抽完一支煙,接著又轉向旁邊的一位工人說道:“哎,兄弟,我的煙發完了,給我發一支你的煙。”
說著,這人趕忙從兜裡掏出自己的煙來,十分恭敬地遞給了田嘉明。田嘉明雙手接煙,對麵的工人還特意從兜裡摸出個火柴,小心翼翼地為田嘉明點了煙。煙,確實是男人之間溝通的重要工具,相互敬煙之後,田嘉明心裡已然有數,今天這些人大概率是鬨不起來了。
田嘉明繼續說道:“大家確實誤會太深了。朝陽縣長組織開會的時候,我是參加了,縣裡麵定的規矩,就是要儘快劃轉,但現在為什麼不能劃轉呢?因為省石油公司不是腦子糊塗,人家也知道什麼能接收、什麼不能接收。就舉個例子,你們縣石油公司的債務問題不清楚,人家能接嗎?你們前前後後可是欠了幾百萬的外債,這筆錢省公司接了之後,人家拿什麼還呀?”
田嘉明並沒有說太多的大道理,而是圍繞著縣石油公司的債務問題,深入地談了起來。田嘉明說道:“各位老哥,你們都比我清楚,縣石油公司到今天這個局麵,責任在縣裡嗎?顯然不是,責任肯定在石油公司自己。縣裡麵想的就是儘快接收,但儘快接收的前提是要梳理清楚各項工作。隻有把咱們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才能夠讓人家那邊順利交接嘛。”隨即,田嘉明兩根手指夾著煙,看似無意地指向前麵一個帶頭的工人說道:“這位老弟,我問你,假如你是交接單位,被接收的單位財務賬目一片混亂,你會同意簽字交接嗎?”
這人憨厚地笑著搖了搖頭,十分坦誠地說道:“那自然不會嘛。”
田嘉明接著說道:“是啊,咱們自己都不願意接收這樣的單位,難道人家省石油公司就會接受咱們的問題嗎?所以同誌們聽完之後也不要著急,省石油公司接收縣石油公司是政治問題,早晚都要接收。但是,這並不是縣委政府不願推動接收,而是人家省公司暫時不要嘛。”田嘉明說完這些之後,又抽了一口煙,笑著說道:“人家不要,也不怨人家!誰讓咱們自己不爭氣,把一個好好的石油公司搞成這樣千瘡百孔的企業呢。”
田嘉明這番話一說,工人們似乎都有了理解的意味,旁邊的人就忍不住說道:“這和我們普通工人有什麼關係?我們隻是底下乾活的,石油公司現在這個局麵也不能怨底下的人啊。”
田嘉明隨即說道:“這問題當然不出在大家身上,問題出在公司領導身上,是公司領導班子的問題。縣委政府才會啟動調查,讓公司的領導班子把問題交代清楚。隻有整個公司的問題說清楚了,省石油公司最後才會來接收咱們。這次搞調查,調查的也不是普通工人,是廠裡的乾部,所以我也搞不懂咱們這些廠裡的工人們在這裡激動什麼?”
石油公司三樓之上,縣石油公司的幾個領導探著腦袋,認真地聽著田嘉明在下麵做著安撫性的講話,不由得幾人臉色都極為難看。再這樣進展下去,精心組織的這場示威行動,寥寥幾句就會被搞定了。這樣的話,石油公司不是白白做了動員,到最後什麼也沒得到嗎?反倒是給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此次行動不僅沒取得任何效果,反而激化了矛盾。
沈鵬、胡玉生、田利民和公司幾個領導在窗台上藍色玻璃後麵抽著煙,看著眼前的情景。
在玻璃幕牆的後麵,外麵的人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但仍能透過玻璃看清楚田嘉明所做的一切。
沈鵬將手中的煙頭扔在地上,帶著一絲調侃的意味說道:“老同學啊,你看你的算盤恐怕要落空了,這姓田的還真長了一張巧嘴,縣石油公司的工人三言兩語就被他說動了。”
胡玉生隔著玻璃,臉色陰沉得嚇人,他也沒想到田嘉明竟然如此巧言善辯。
胡玉生罵道:“嘿,這個田嘉明,他媽的這不是壞了老子們的好事嗎?要是他這樣鬨下去,那咱們錯失了這次機會,以後還想再搞這種群眾性活動?沒有群眾在前麵擋著,公安局不就是馬上抓人了嘛!”
胡玉生用拳頭捶了捶窗台說道:“再這樣下去,今天這事兒就白搞了!不行,咱們要下去找他,我們就是要和他理論,憑什麼把責任都歸咎到縣石油公司身上,憑什麼……”
胡玉生想到這裡之後,就說道:“走,大家都下樓去,找他問清楚這件事。如果處理不好,受影響的不是我胡某一個人,咱們整個石油公司的人誰也得不到好處,縣裡麵啊是對咱們整個領導班子都有意見!”
胡玉生衝在前麵,其他幾個人自然跟在後麵,大家的目標一致:事情鬨得還不夠大,還不足以讓市政法委出手。隻有市政法委出手了,才有可能製止公安局處理相關問題,才有機會免除田嘉明公安局書記的職務。隻有這樣,縣石油公司的賬目問題才能得到拖延。
省石油公司接收縣級石油公司的最後時限是12月31號,滿打滿算隻有一個多月時間。隻要賴在這裡,不提供材料和票據,省石油公司最後和縣裡都會妥協,必然會接收縣石油公司,到時候隻要順利劃轉過去,一切就有了回旋的餘地。
胡玉生幾人步伐匆匆地穿過縣石油公司的大廳,踩著台階,一步一步噔噔噔地來到人群跟前。胡玉生帶著滿臉的憤怒來到田嘉明眼前,厲聲嗬斥道:“田嘉明,你到底想乾什麼?”
田嘉明昨天與周海英、常雲超、林華西幾個人在一起吃飯,心裡想著自己背靠大山,有大樹可依靠,何必懼怕一個縣級石油公司的總經理,更何況胡玉生的父親也僅僅是一個縣級政協主席罷了。
田嘉明根本沒太放在心上。他直接說道:“胡玉生,你是石油公司的總經理、行政負責人,也是維護公司安全穩定的第一責任人。我問問你,你在乾什麼?石油公司的工人聚集在一起,要采取非正當手段到縣委政府反映情況,你們的班子又在乾什麼?”田嘉明不緊不慢地指了指辦公樓的玻璃幕牆,說道:“隔岸觀火,還是暗中挑唆呀?”
胡玉生自然不敢承認,如果承認了與縣委政府對抗的事實,那必然要受到組織處理。他說道:“不要亂說話,田嘉明!雖然你是公安局黨委書記,但我還是想提醒你,今天我們的工人有權利表達自己的想法,你憑什麼不讓大家說話?”
田嘉明說道:“沒誰不讓你們說話,現在的關鍵是你們怎麼說話!你們想通過圍堵公安機關的警車,本身就是一種違法犯罪行為。胡玉生,我提醒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抓緊時間消除惡劣影響,否則我保留追究你責任的權利。”
胡玉生當著這麼多工人的麵,自然沒被嚇住。他往前站了一步,說道:“田嘉明啊,你真當我們東洪的乾部群眾都沒骨氣嗎?你真覺得我們會怕你一個公安局的書記嗎?田嘉明,我告訴你,我敢打包票,你這個公安局書記想轉成局長,根本不可能!東洪人不會投你的票!”
田嘉明聽完之後,不由得哼笑了一聲,說道:“怎麼,你這是在威脅我?小子,彆說是你,回家問問你爹,敢不敢威脅我!”
胡玉生沒想到,一個公安局的書記,說話和流氓車不多,聽完之後,覺得自己的麵子受到了挑戰,直接說道:“田嘉明,我還就不信了,東洪人能被你捏住?我告訴你,田嘉明,我們的工人覺得縣委縣政府拿我們當二等公民,大家就是要去縣裡反映情況,你能怎麼樣?你想怎麼樣?你敢怎麼樣?就是要去縣委縣政府鬨,憑什麼不讓我們轉到省石油公司?”說完之後,胡玉生扭頭看向對麵的工人,說道:“師傅們,我胡玉生向大家保證,一定爭取讓大家進入省石油公司!現在的問題不在我們,而在縣委政府,咱們自己的權利要自己爭取,大家跟著我,到縣委政府反映情況,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攔咱們,大家自己的利益一定要自己爭取!”
胡玉生當了幾年縣石油公司的副總經理、總經理,在石油公司內部有一些鐵杆支持者和親信。這些人本就是受胡玉生挑唆來鬨事的,人群此刻又躁動起來。田嘉明心裡暗道:這群眾有時候是最無辜的,他們隻知道跟著帶頭人鬨,卻並不清楚帶頭人鬨的目的是什麼。
胡玉生看著人群躁動起來,馬上轉過臉看向田嘉明,帶著幾分挑釁說道:“田書記,看到沒有?這就是民意!”
田嘉明心裡已經有些不高興了,說道:“你這種目無組織、目無法紀的行為已經違規了,我警告你不要再做煽動性動作了,不然我對你絕對不客氣!”
胡玉生正想激化矛盾,就說道:“你對我怎麼不客氣?把我銬起來、把我帶走?我還不信呢!”說著,一揮手說道:“咱們往前衝!”
這個時候,田嘉明明顯感到氣氛不對,剛才群龍無首,現在胡玉生來了,再做語言安撫工作已經來不及了。田嘉明是左撇子,隨手就從褲兜裡掏出一把手槍,沒有猶豫,朝著天上砰砰就是兩槍。人群頓時安靜下來,胡玉生也被眼前的槍響嚇了一跳,周邊的幾個人瞬時都後退了半步。田嘉明目光嚴肅地說道:“我說話你聽不見是吧?給我滾回去!”
胡玉生心裡也有幾分膽怯,但也知道,如果今天往後一退,財務科長必然會被抓,就算財務科長再躲上幾天,分管副總怎麼躲?分管副總如果也躲起來,自己這位總經理一把手總不可能再躲了。胡玉生心一橫,又上前一步逼近田嘉明,帶著挑釁的口吻說道:“田嘉明,你往天上打槍算什麼本事,你敢打我一槍嗎?”
田嘉明說道:“我動你一下?你敢動我一下嗎?”
胡玉生略帶挑釁地笑著,往後扭了扭頭,看著眾人期待的目光,鼓足勁兒說道:“我動你一下能怎麼樣?”說著就用手推了一把田嘉明。田嘉明沒有任何猶豫,左手拿槍指著胡玉生說道:“胡玉生,我再警告你一次,不要挑釁公安機關執法!”
胡玉生倒是覺得,如果田嘉明真朝自己開槍,那自己就有了去找政法委書記李顯平的理由,便不斷挑釁道:“田嘉明,你要是個男人,你就朝我開槍呀!我們工人階級就不能找黨委政府反映情況了嗎?”
田嘉明又一次說道:“胡玉生,這是第二次警告你,公安機關將依法對你采取強製措施!”
胡玉生心裡暗自一笑,自己不偷不搶,篤定田嘉明不敢開槍,就伸出手去撥打田嘉明手中的手槍,試圖把槍搶過來。兩人已經貼身在一起,似乎真的要動手了。
田嘉明順勢伸出手,一把抓住胡玉生的胳膊,順勢就將胡玉生從工人跟前甩到自己背後,胡玉生踉蹌著跌倒在地。他很快從地上爬起來,看了看自己狼狽的樣子,大聲罵著臟話朝著朝田嘉明衝過去,一邊衝一邊喊道:“田嘉明,你個王八蛋,有能耐你就朝我開槍!”
胡玉生上前就要搶奪田嘉明手中的手槍,田嘉明瞅準機會,照著胡玉生的大腿砰就是打了一槍。
槍響之後,胡玉生愣住了,田嘉明也愣住了。頃刻間,胡玉生的褲腿中就湧出鮮血,滴滴答答往下流。
政協主席胡延坤在公安局會議室,帶著十幾個委員聽著公安局的工作彙報,不時與旁邊的政協辦主任說著話,顯然對公安局隻來一個政治部主任有了不滿。座談會開的也是心不在焉。
胡延坤靠在椅背上,聽著公安局的彙報,隨意翻看著桌麵上的彙報材料,這個時候,就有一個乾部打扮的人急匆匆的來到了胡延坤的跟前,悄聲在胡延坤的耳朵邊說起了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