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茶杯,語氣溫和但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清舟同誌,你說得很對,原則很重要。你如果早點來東洪縣主持紀委工作,這些工作肯定也會處理得更規範。但是,”我話鋒一轉,帶著現實主義的無奈,“事情既然已經那樣處理了,我們就要認這個賬!曆史遺留問題,處理起來要更慎重。穩定壓倒一切,尤其是在我們東洪剛剛經曆了一係列風波、人心思定的關鍵時期。這件事,就這樣辦吧。”
蘇清舟張了張嘴,還想爭辯,但看我態度堅決,最終隻是重重地在本子上記了幾筆,悶聲道:“好,縣長,我明白了。”說完,臉色不太好看地起身離開了。
蘇清舟前腳剛走,常務副縣長曹偉兵後腳就進來了。曹偉兵自從當上常務副縣長後,工作積極性高漲,此刻臉上帶著一股“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勁頭。
他沒有客套,一屁股坐在我對麵的椅子上,直接切入主題:“縣長啊,有件要緊事跟您彙報。年底財政盤賬,發現幾個大窟窿!有些單位和部門,把縣裡罰沒、查扣的資金,當成了自己的小金庫!這問題很嚴重,需要您指示怎麼把錢追回來!”
我放下筆,問道:“追回來?什麼意思?具體怎麼回事?”
曹偉兵翻開手裡的筆記本,條理清晰地彙報:“是這樣,縣長。按照國家明文規定,所有罰沒款收入,必須全額上繳國庫,實行‘收支兩條線’管理!也就是罰沒單位不能自收自支,必須先全額上交縣財政,然後財政再根據該單位的實際支出需求、人員編製、辦公經費等情況,審核後撥付一定的辦案經費或業務補助。但現在,”他語氣帶著不滿,“咱們縣裡好幾個單位,比如工商局、交通局,特彆是公安局!他們的罰沒款項數額不小,但基本都是自罰自用!罰了多少錢,用了多少錢,完全是一本糊塗賬!這嚴重違反了財經紀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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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補充道:“我之前沒分管過財政,對這個情況不了解。現在接手財政工作,和財政局長王琪同誌一起梳理了一下,發現這個漏洞很大!比如,就說我們東洪縣吧,經濟算不上發達,但我去交警隊調研時了解到,他們一年的罰沒收入就有一二十萬!再加上其他單位的罰沒收入,加起來數額不小!縣長,我的意見是,縣裡必須立刻嚴格執行上級政策!該上交財政的罰沒收入,一分不少地限期上交!財政該返還的經費,按標準如數返還!這一點必須堅持到底!”
曹偉兵的話擲地有聲。我心裡暗暗點頭,曹偉兵抓財政紀律是好事。但同時也想起,前任常務副縣長劉超英在任時,對這類情況似乎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未如此較真地彙報過。我曾在臨平縣當過公安局長,深知在臨平,一分錢的罰沒收入都是要按規定上交縣財政,再由縣財政統一安排的。曹偉兵現在捅破這層窗戶紙,看來是決心要整肅了。
“偉兵縣長,你堅持財政紀律,規範管理,這一點非常好!我全力支持!”我明確表態,“就按你說的辦!該追繳的罰沒款,限期追繳!該返還的經費,按規定返還!沒問題!必須把規矩立起來!”
曹偉兵見我支持,精神一振,繼續說道:“縣長,其實像咱們這種貧困縣,罰沒收入往往是財政收入的一個重要補充來源。雖然具體總額還沒完全統計出來,但我估計,一年下來百十萬是有的!這筆錢不納入財政大籠子,太可惜了!”他翻過一頁,“另外,縣長,還有一個情況更嚴重!有些單位查扣的涉案資金,比如前段時間查封呂振山的三十多萬,還有沈鵬案中據說公安局也查扣了幾十萬贓款,這些錢也沒有按規定劃到財政賬戶上!縣長,這筆錢也必須立刻收歸縣財政統一管理!不然,各唱各的調,各花各的錢,縣裡掌握不住財政權,我這分管副縣長還怎麼協調工作?還怎麼招呼人?”
對於呂振山那三十多萬,我心裡有數,一直想著等田嘉明主動上交,也算給他留點麵子。但沈鵬案查扣幾十萬的事,我完全不知情!我眉頭一皺:“什麼?從沈鵬那裡還查扣了幾十萬?什麼時候的事?錢在哪?”
曹偉兵道:“就是前天!市公安局聯合縣公安局去抄沈鵬家,當場抄出來的現金!據說有好幾十萬!這筆錢當場就被縣公安局扣下了,沒往財政交!縣長,這筆錢性質特殊,但無論如何也不能留在公安局!就算是紀委暫時保管,也比放在公安局強!這錢得縣裡統籌!”
我看著曹偉兵,明白他的顧慮。田嘉明身份特殊,既是副縣長又是公安局長,還是班子成員。
“你和嘉明同誌溝通沒有?”我問。
曹偉兵臉上露出一絲為難:“縣長啊,要是換個一般的局長,我早就直接找上門了!但現在嘉明同誌是咱們班子成員,為了班子團結,有些話……我實在不好直接開口啊。”
“有什麼不好開口的?”我語氣平和但帶著力度,“偉兵啊,嘉明同誌還是有大局意識的。這樣吧,你先去跟他溝通溝通。溝通不下來,我再出麵協調。不要什麼事都讓我直接上,那樣也讓同誌們覺得咱們班子之間溝通不暢似的。先去談吧。”
中午時分,唐瑞林沒有乘坐他的專車——而是坐了一輛半舊的黑色桑塔納,來到了位於市裡的花園酒店。酒店氣派的大門和鋥亮的旋轉門,與旁邊略顯荒涼的待開發地塊形成鮮明對比。
周海英早已等候在氣派的酒店大堂。看到唐瑞林下車,他立刻滿臉堆笑地迎了上去,熱情地握住唐瑞林的手:“哎呀!唐書記!大駕光臨,蓬蓽生輝啊!快請快請!”
他親自引著唐瑞林乘坐專用電梯,來到位於頂層的辦公室。周海英的辦公室占據了視野最好的位置,一麵巨大的落地玻璃幕牆,將大半個東原市區儘收眼底。唐瑞林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窗外兩棟正在崛起的大樓吸引了。一棟塔吊高懸,巨大的廣告牌上寫著“東投大廈——東原新地標東投集團承建)”;另一棟相隔不遠,規模似乎更大,廣告牌上則是“龍投溫泉大廈——打造東原新名片龍投集團投資建設)”。雖是嚴冬,工地上仍有零星的工人在忙碌。
“唐書記,您看,”周海英頗有幾分自得地指著龍投溫泉大廈的方向,“那就是咱們的溫泉大廈!等建成了,絕對氣派!到時候奠基儀式,您一定得來剪彩題字啊!”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
唐瑞林看著那片繁忙的工地,臉上擠出一絲笑容,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酸意和調侃:“海英啊,我題字?恐怕分量不夠吧?你的字,恐怕得請道方書記親自來題才夠格啊!”他看似恭維,實則點出了周海英最大的倚仗。
周海英哈哈一笑,順水推舟:“唐書記說到點子上了!要是您覺得我的字不夠格,那我就鬥膽,真去請省委趙書記來題!哈哈!”他巧妙地將話題引開,既顯得豪氣,又避開了唐瑞林的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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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寬敞舒適的意大利真皮沙發上落座。唐瑞林的目光掃過周海英辦公室側麵牆上掛著的一幅裝裱精致的書法,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天道酬勤。
唐瑞林嘴角勾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指著那幅字說道:“天道酬勤?好!寫得好啊!勤勞是最樸實的美德,也是成功的基礎嘛!”
周海英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臉上露出自嘲的笑容:“唐書記,您就彆笑話我了。我這個人啊,您是最了解的,骨子裡其實懶散得很!不然當初也不會從建委辭職下海了。要是勤快,我早該在市政府謀個差事,安安穩穩乾下去了。”他話鋒一轉,語氣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嘲諷,“我現在啊,算是明白了。天道,從來就不是酬勤啊!天道,酬的是權!酬的是勢!”
他身體微微前傾,仿佛在分享一個真理:“唐書記您想啊,如果天道真的酬勤,那最先富起來的,絕對應該是農民!他們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麵朝黃土背朝天,一年到頭辛辛苦苦忙活下來,交完公糧提留,手裡能剩下幾個錢?不欠一屁股債就不錯了!就這,他們還總覺得自己沒過上好日子,是自己還不夠勤奮!就跟那老舍先生筆下寫的駱駝祥子一樣,祥子總覺得自己沒過上好日子,是自己不夠努力拉車!現在這世道,光靠勤勞,能致富嗎?難!真正能發財的,往往是那些……”他故意停頓了一下,沒有說出“投機取巧”四個字,但意思不言而喻。
為了佐證自己的觀點,周海英立刻舉了個例子:“唐書記,您還記得商恒華嗎?就是以前在東洪縣當建設局局長的那個?”
唐瑞林做思考狀,眉頭微皺:“商恒華?這個名字……有點印象,但不熟啊。”他確實一時想不起這個普通的科級乾部。
周海英笑道:“您不熟也正常。這個人呢,以前在東洪縣也算個人物。後來混不下去了,就跑到了深圳。剛開始的時候,那真是窮困潦倒,都快到要飯的地步了!”
他繪聲繪色地描述著:“結果呢?人家有頭腦!發現有人走私家電,整這個能掙錢!膽子也大!就開始倒騰,日本貨、德國貨,什麼緊俏倒騰什麼!這才多長時間的功夫?聽說現在身家不菲,發了大財了!唐書記您說,他這算是勤勞致富嗎?”
唐瑞林微微眯起眼睛,努力回憶著:“你說到這個商恒華……我好像有點印象了。他當初不是……失聯了嗎?組織上還找過他!他怎麼就……”他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周海英擺擺手,一副“這都不重要”的表情:“哎,唐書記,人家當初是怎麼‘沒’的,不重要!現在是怎麼‘發’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現在發!財!了!”他刻意強調了最後三個字。
唐瑞林聽著周海英這番明顯帶著“離經叛道”色彩、鼓吹“關係”和“門路”的言論,心裡本能地湧起一股厭惡。他當了一輩子領導,骨子裡信奉的是體製、是單位、是組織程序,對生意人、對“投機倒把”這套,打心眼裡看不上。
周海英當然清楚唐瑞林是怎麼想的。他見唐瑞林沉默不語,臉上那絲不以為然藏都藏不住,便笑著轉開話題:“書記,我知道您可能不認同。但這就是商品經濟、市場經濟嘛!黑貓白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現在不就講究這個?有奶……咳,能掙錢,就是本事!”他差點把“有奶便是娘”說出來,趕緊收住。
唐瑞林勉強笑了笑,算是回應,心裡卻對這種論調嗤之以鼻:“是啊,現在這套理論大行其道。有錢就是爺!唉,世風日下啊!”他歎了口氣,仿佛憂國憂民,隨即把話題拉回自己關心的事情上,“海英啊,你那350萬的問題,考慮得怎麼樣了?打算怎麼解決?”
周海英聞言,苦笑一聲,雙手一攤,顯得十分無奈:“唐書記,這個問題……現在恐怕已經不容我來考慮了。市委的決定您也知道,報告都打到省裡了,龍投集團退350萬,板上釘釘。報告裡已經很‘講究’地儘量避免提我的名字了。”
唐瑞林看著周海英這副“認命”的樣子,眉頭一挑,帶著一絲探究和不易察覺的急切:“海英啊,你不會……真的就打算認了,把這350萬退了吧?”他需要確認周海英的態度。
周海英扯了扯嘴角,心裡暗道:你這個唐書記,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當初不是你一番危言聳聽的分析,讓我覺得周家大廈將傾,我才慌慌張張跑去“破財消災”的嗎?當然,更隱晦的原因,他既不敢深想,更不會對唐瑞林說。他端起茶杯,掩飾著內心的波動,含糊道:“唐書記,今天您能來,我特彆高興。這350萬的煩心事,咱們就讓它翻篇,先不提了吧?喝茶!”
唐瑞林卻不依不饒,盯著周海英的眼睛,意味深長地說道:“海英啊,看來……你還是把我的話聽進去了一些。我就說吧,這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啊!現在省內各地市,兩會班子基本都定了,就咱們東原,因為接連出事,遲遲定不下來。”他話鋒一轉,拋出了自己此行的真實目的,“實話告訴你吧,今天早上,鐘書記找我談話了。省裡的意見……下一步安排我去市政協,當主席!”
周海英端著茶杯的手在空中頓了一下,臉上瞬間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隨即轉為“欣喜”:“哦?唐叔叔,您這是要高升正廳級了?!這是好事啊!”
唐瑞林捕捉到了周海英那一閃而過的驚訝,心中冷笑,臉上卻滿是苦澀:“正廳級?哎,鬥爭的犧牲品罷了!”接著又苦口婆心的說道:“海英啊,咱們不能這麼坐以待斃,你說的很好啊,天道酬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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