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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1章 培訓班順利結束,魏昌全調研東洪(1 / 2)

送走周海英,我抬手看了看表,指針已堪堪劃過下午四點。陽光斜斜地打在縣公安局灰撲撲的水泥地上,人影被老的老長。

陳大年和公安局的不少乾部在田嘉明身後的位置,方才周海英那句“嘉明同誌熟悉公安工作,縣裡要多照顧”的評語,讓東洪公安局的乾部眼神都複雜起來。

“縣長,您看……”田嘉明的聲音帶著輕快,試探著問。

“你忙你的。”我擺擺手,語氣平淡地截斷他可能出口的請示,“市裡齊市長那邊,我還要去碰個頭。記住,工作紮紮實實乾,把三學工作持續推進下去。”這話既是說給田嘉明聽,也是敲打旁邊心思各異的眼神。

轉身鑽進車裡,我立刻撥通了胡曉雲的大哥大。聽筒裡很快傳來她利落的聲音:“朝陽縣長?正陪著齊市長呢,剛出東原地界。”

“胡總啊,勞煩跟齊市長說一聲,”我語速平穩,聽不出波瀾,“我們啊在東光公路縣界迎他,一起到財政賓館用個便飯。黨校那邊晚上安排了課,時間緊,咱們路上細聊。”

“行,我跟齊市長彙報。”胡曉雲答應得乾脆。

黑色桑塔納卷起一路輕塵,駛向縣界。立春後的田野裸露著褐色的胸膛,隨著時令的變化,冬小麥也已經逐步返青,遠處村落偶有炊煙筆直升起,又被料峭的春風揉碎不見蹤跡。潦草的土屋提示指著東洪的窮,是刻在骨子裡的底色,不是幾場熱鬨就能輕易洗刷。

五點整,兩輛轎車幾乎同時抵達約定地點。齊永林那輛市裡領導專用的皇冠轎車停在路邊,車門推開,齊永林走了下來。他穿著一件半舊的藏青色呢子大衣,身形依舊挺拔,隻是眉宇間比上次在東投集團見麵時添了幾分風塵仆仆的倦意,唯有那雙眼睛,依舊沉靜,看人時仿佛帶著無形的重量。

“齊市長啊,辛苦了!”我迎上去,雙手與他相握。他的手乾燥而有力,似乎還帶著常年伏案留下的薄繭。

“朝陽啊,搞這麼正式做什麼?隨便找個地方吃點就行。”齊永林笑了笑,語氣帶著長輩式的隨和,目光卻在我臉上停了一瞬,仿佛要穿透那層客套。

“您難得來指導工作,縣裡條件有限,財政賓館還算清靜。”我引著他重新上車,“正好黨校晚上開課,您給乾部們上上課,鼓鼓勁,也是我們東洪的福氣。”

為了迎接這次的培訓,財政賓館已經暫停對外營業,兩輛車一前一後駛入略顯冷清的財政賓館大院。王琪早已候在門口,臉上堆著的笑容頗為熱切,小跑著迎上來:“齊市長,鄧縣長啊!包廂都安排好了!”

小餐廳裡,圓桌上已擺好精致的涼菜。劉誌坤和劉進京兩位常委作陪。王琪親自提著茶壺穿梭倒水,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楊伯君則略顯拘謹地跟在王琪身後,遞煙、分餐具,動作還帶著生澀。

雖然齊永林已經不是在職的市長,但畢竟是市政府的特彆顧問,又有縣裡領導最作陪,財政局局長王琪很是重視,親自在後廚坐鎮。楊伯君與齊永林客套了兩句,也就跟著王琪忙前忙後的招呼。

“王局長,你這局長當得,怎麼跟服務員搶起活了?”楊伯君看著後廚忙碌的王琪,笑著打趣了一句。

王琪連忙躬身:“哎喲,楊科長啊您說笑了!服務領導,服務發展,就是我們財政工作者的本分!”說著瞥見一個年輕服務員動作稍慢,端湯時湯汁微濺,立刻沉下臉低聲嗬斥:“動作他媽的小心點!沒看見是大領導嘛?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那服務員嚇得一哆嗦,差點把湯碗扣翻。

王琪對著楊伯君說道,這些人啊就得罵,你不罵人就管不了人。

胡曉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似笑非笑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切入:“縣長,說起來有件事,我一直不太明白。年前我們畢瑞豪,差點讓人把供銷社的門麵房給強占了去,還威脅說不退租金?我就納悶了,咱們東洪什麼時候輪到這種上不得台麵的手段來攪和了?公安局那個姓陳的乾部處理了沒有?”

劉誌坤倒水的動作僵在半空,和劉進京交換了一個眼神,都低頭喝茶。

我心裡咯噔一下,知道胡曉雲這是心直口快心裡藏不住事情了。畢瑞豪的事,田嘉明雖然捂得快,但胡曉雲和畢瑞豪還是名義上的兩口子。

曹偉兵反應極快,立刻接話,語氣帶著驚訝和鄭重:“縣長,這事我倒是聽下麵提過一嘴,性質很惡劣!我回頭馬上找田嘉明同誌了解清楚!必須嚴肅處理!這可是和咱們縣委政府的要求背道而馳!”

胡曉雲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不再追問,低頭優雅地夾了一筷子菜:“我就隨口一問。相信李縣長和曹縣長,肯定能給咱們企業一個公道。”

齊永林自始至終沒看胡曉雲,也沒看我,隻是慢條斯理地剔著一塊黃河鯉魚的細刺。等胡曉雲說完,他才放下筷子,拿起濕毛巾擦了擦手,很是平和地掃過全場,聲音沉穩而有力:“搞市場經濟,講的是規則,是法治。‘親’‘清’政商關係,中央三令五申。企業依法經營,政府依法服務,這是底線啊。越了線,無論是誰,都要付出代價。”他沒有點名,卻字字千鈞,為這場小風波定了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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黨校的夜,比白天更冷。

潘保慶站在禮堂門口,手裡攥著一隻生了鏽的鐵皮手電筒,黃色光柱直直射在電工老張踩著的木梯頂端。老張半個身子探在簡陋的燈槽裡,正費力地擰著新燈管的卡扣,嘴裡咬著一圈黑膠布,動作頗為麻利。

“老張!快點!還有二十分鐘領導就到了!”潘保慶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焦灼,他不停地看表,又不時與看熱鬨的學員尷尬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潘……潘校長,您彆催啊!這老線槽鏽死了,不好弄……”老張的聲音悶悶地從燈槽裡傳來,帶著無奈。

一群等待上課的學員三五成群地聚著,借著零星幾盞白熾燈昏黃的光亮抽煙、閒聊,煙霧在冷空氣裡凝成白茫茫的一片。抱怨聲嗡嗡地響著:

“這大冷天的,晚上七點上課,不是折騰人嘛!”

“誰說不是呢!縣裡搞‘三學’,咱們就得上夜校?白天乾啥去了?”

“哎,今晚是市裡的齊市長講課,這麼大領導,跑咱們這窮鄉僻壤來,為了倆課時費……”

“拉倒吧,還市長?再大的領導,還能給咱發錢?有這功夫不如回家暖和暖和……”

人群裡,陳大年和城關鎮西街村的支書黃誌修湊在一起。黃誌修裹緊身上的舊軍大衣,壓低了嗓子:“大年,向書記那邊我確實又遞話了,可人家向書記眼皮都沒抬,就說上麵盯得緊,黃鐵柱的事板上釘釘了,辦不了!我看……你這錢想花出去,懸!”

陳大年臉色在昏暗中顯得格外陰沉,牙關緊咬。他想起田嘉明辦公室那冰冷的眼神和摔煙盒的動作,又知道有周海英給田嘉明站台,莫名的膽怯就天的路,似乎也被無形的牆堵死了。

“老黃,那就是錢不夠嘛……。”陳大年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乾澀,“你說……一萬,一萬塊錢也要遞話上去,錢不是問題,咱們要講感情……”

黃誌修知道城關鎮最黑的三個人、一個是陳大年,一個是計生辦的老聶,另外一個則是工商所的老範。三人私下裡被群眾罵為沒娘生的野種,什麼事都是談錢,這些年不知道在的城關鎮撈了多少錢。自己當村支書倒也是喝了不少的湯。

聽到一萬塊錢,黃誌修像被燙著一樣,猛地拽了一下陳大年的袖子,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成了氣聲:“老陳啊,向書記什麼身份?能要這麼這麼多錢?聽老哥一句勸,認栽吧!”

陳大年無所謂的道:“哎,錢嘛,就是用來花的,你說我穿著這身皮,兄弟出事我不幫,這,我以後還怎麼在城關鎮說話?”

黃誌修尷尬笑了笑,試探著道:“真要辦?”

陳大年說道:“真要辦,這鎮裡啊辦事離不開你。咱這錢,就是買個心安理得嘛。”

黃誌修抽著煙,勉為其難的說道:“那,我再去試試,先說下,人家不一定收,人家收了,也不一定真辦!”

黃誌修道:“沒事,隻要收了,咱在兄弟麵前也算不理虧嘛!”

就在這時,兩道雪亮的車燈光柱由遠及近,像利劍般刺破黑暗,穩穩地停在黨校禮堂門口,將門前一片狼藉的施工場麵照得纖毫畢現。梯子上的老張被強光一晃,手一哆嗦,差點栽下來。

“來了來了!”潘保慶喘了口粗氣,聲音都劈了叉,手忙腳亂地揮舞著手電筒指揮,“老張!快!就差最後一個了!趕緊亮起來!”

學員們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投向門口。車門打開,我和齊永林、胡曉雲等人先後下車。

就在七點整的前一刻,“啪嗒”一聲輕響,緊隨其後的是電流通過鎮流器特有的嗡鳴。緊接著,整個大禮堂頂棚上,一排排嶄新的白色燈管次第亮起!慘白而明亮的光線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瞬間驅散了禮堂內積壓多年的昏暗和角落裡的陰影。桌椅板凳、牆上剝落的標語、甚至空氣中漂浮的灰塵,都在這一刻無所遁形。習慣了昏黃的學員們被這突如其來的強光刺得微微眯起了眼。

潘保慶長舒一口氣,後背的冷汗都快浸透了棉襖。他小跑著迎向走過來的縣委主任呂連群,手忙腳亂地用袖子使勁擦了擦主席台正中的桌麵,臉上堆滿劫後餘生般的笑容:“呂主任,您看……還行吧?”

呂連群背著手微微點頭,知道潘保年這是要抓住機會表現,笑了笑道:“老潘啊,乾的很好!我下來給縣長彙報。”說著目光掃過亮如白晝的禮堂,沒多說什麼,隻是側身讓開位置。

我陪著齊永林走上主席台。新燈管的光線明亮得有些晃眼,卻也將台下每一張或期待、或疲憊、或帶著審視的麵孔照得清清楚楚。整個會場鴉雀無聲,隻有細微的電流聲在回響。

“同誌們,”我走到話筒前,聲音透過擴音器清晰地傳遍禮堂,“占用大家休息時間,是因為今晚的課,非常珍貴!我們有幸邀請到了市政府特彆顧問、東投集團黨委書記、董事長、總經理齊永林同誌,專程來為我們東洪縣的乾部授課!今天晚上的課程是全縣四大班子、科級乾部和基層乾部代表參加,永林同誌在改革開放和經濟建設領域經驗豐富,見解深刻,機會難得,大家掌聲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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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聲熱烈地響起。齊永林走到台前,微微欠身致意。他目光平和地掃過台下,沒有多餘的客套,拿起茶杯潤了潤喉嚨,直接切入主題:“同誌們啊。接到東洪縣委邀請,來給大家講講改革開放和企業發展,說實話,我本人也是第一次在黨校的講台上給這麼多基層乾部講課。水平有限,講得不對的地方,請大家批評指正。”

他聲音不高,卻自帶一種令人信服的沉穩力量。

“改革開放搞了十幾年,很多人覺得這個詞已經聽膩了,聽舊了。但它的核心是什麼?在我看來,就是兩個字:市場。計劃經濟的老路走不通了,為什麼?因為計劃管不了千變萬化的需求,管不了人的創造性,更管不了效益和效率!市場經濟這隻看不見的手,才是資源配置最有效的手段。我們東投集團這兩年做的事,說白了,就是在研究市場,適應市場,最終去引領市場。”

他端起茶杯,目光變得深邃:“舉個例子,平安縣的高粱紅酒。這酒好不好?好!但為什麼在平安縣手裡就是打不開全麵市場?東投接手營銷後,我們發現根子在於定位不清。老百姓買酒,圖的是麵子?是實惠?是身份?還是情懷?不同的人,需求天差地彆。我們推出新釀、三年陳、五年陳,價格拉開檔次,包裝區分檔次,服務也區彆對待。低端消費者,一方麵看價格,但除了價格之外,你要給他足夠的尊重和熱情,他一樣覺得有麵子;高端一些的消費者,價格反而不敏感,他要的是品質、是稀缺、是身份的象征。窮人更喜歡被尊重,而富起來的人已經在注重品質,這就是市場細分。”

台下寂靜無聲,連咳嗽聲都消失了。齊永林的分析,剖開了許多人習以為常卻從未深思的現象。

“再比如國企。”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沉重,“很多人覺得國企是鐵飯碗,是國家的親兒子,不會倒。同誌們,市場經濟不相信眼淚,更不相信出身啊!沒有效益,不能適應市場變化,不能提供有競爭力的產品和服務,彆說國企,就是天王老子也得破產!這不是危言聳聽,是正在發生的事實。沿海地區,東北,破產、兼並、重組的國企還少嗎?這是經濟規律的必然,也是改革的陣痛。稅收改革、金融改革、土地流轉……這些都將接踵而至。土地,將成為地方政府最重要的財富和稅源;房屋,將從遮風避雨的地方,變成可以流通、抵押的資產,變成吸納社會資金的‘池子’。這些變化,有的已經在發生,有的就在不遠的將來。我們基層乾部,如果還抱著老觀念,還幻想著旱澇保收,遲早要被時代淘汰!”

兩個小時的課程,沒有中場休息,深入淺出,鞭辟入裡,從市場規律講到國企危機,從土地價值談到金融前景。直到他放下話筒,宣布結束時,台下仍是一片寂靜,仿佛還沉浸在那宏大而迫近的未來圖景中,久久不能回神。

我重新走上台,做了簡要總結:“同誌們啊,感謝齊市長兩個多小時的精彩授課!思想解放不可能一蹴而就,但今晚齊市長為我們推開了一扇窗,讓我們看到了外麵的世界有多廣闊,也感受到了時代大潮奔湧向前的力量!希望同誌們認真消化吸收,把學習成果轉化為推動東洪改革發展的強大動力!”

離開黨校,返回財政賓館的路上,車內一片安靜。齊永林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窗外,東洪縣城稀疏的路燈發出微弱的光暈,偶爾閃過一兩家門口懸掛的、色彩俗豔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孤寂。

“東洪很節約啊,”齊永林忽然開口,眼睛依舊閉著,聲音帶著的疲憊,“這個點,曹河那邊怕是歌舞升平,東原也該華燈初上了。”

車子駛入財政賓館。王琪顯然一直沒睡,強打著精神在門廳等候,眼睛熬得有些發紅:“齊市長,縣長,樓上職工活動室備了茶點,卡拉ok也調試好了,您看……”

齊永林抬手看了看腕表:“十點二十,唱歌就算了。有沒有安靜點的地方?打幾圈牌放鬆一下?”

“有有有!”王琪連忙引路,“活動室裡有麻將桌,都準備好了!”

職工活動室裝修得頗為舒適,一張嶄新的方桌擺在中央。桌上,四個位置前各放著一個未拆封的牛皮紙信封。我和齊永林、胡曉雲、曹偉兵依次落座。我拿起麵前的信封掂了掂,入手微沉,心知肚明裡麵是一千元“牌資”。

牌局在嘩啦嘩啦的洗牌聲中開始。齊永林打牌風格和他講課一樣,沉穩中帶著犀利,出牌不疾不徐,卻總能恰到好處地卡住下家。

幾圈過後,齊永林打出一張“東風”,狀似隨意地開口:“‘三學辦’這塊牌子,現在可成了市委的‘黃埔軍校’嘍。進去鍍層金,出來就是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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