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在東洪縣公安局黨委書記田嘉明的辦公室裡,則是另一番景象。
副局長廖文波拿著一疊材料匆匆走了進來,臉上帶著案件取得進展的振奮:“田書記,通緝令所需的材料都已經準備齊全了。平安縣公安局那邊打來電話,說他們不發,讓我們向市公安局上報通緝令申請,他們的意見是啊畢竟案發地在我們東洪境內,由我們主報更符合程序。”
田嘉明接過那份《關於提請對‘7.18’特大持槍搶劫殺人案涉案在逃人員發布通緝令的請示》草稿,問道:“材料都核實清楚了?確認無誤?”
廖文波雙手將材料遞上,語氣肯定:“都已經反複核對過了,確保準確無誤。”
田嘉明接過材料,找到需要簽批的那一頁,拿起筆,一邊準備簽字一邊說:“嗯,既然程序沒問題,案發地也在我們這,就由我們上報吧。抓緊時間報給市局,請市局立即按程序上報省廳,申請發布a級通緝令!”
廖文波見狀,還是謹慎地提醒了一句:“田書記,這是申請a級通緝令,您要不要再仔細審閱一下簽批內容?”
田嘉明筆尖頓了一下,隨即還是流暢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語氣帶著一種決斷:“a級也好,b級也罷,性質都極其惡劣,必須儘快將凶犯緝拿歸案!程序走到就行,按規矩辦!”
廖文波接過簽好字的文件,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看似隨意地補充了一句:“田書記,這上麵幾個人的照片和基本信息,您不妨仔細看看,特彆是籍貫都是平安縣的,說不定還有您認識的熟人呢?”
廖文波這句看似無心的話,讓田嘉明心裡微微一動。他重新拿起那份待上報的材料,更仔細地翻看起來。第一頁是一個滿臉橫肉、目露凶光、留著圓寸頭的男子照片,相貌凶悍。
田嘉明看著照片,皺了皺眉,評價道:“相由心生,古人說的還是很有道理嘛。你看這人麵相,就帶著一股子戾氣和凶相。”
廖文波湊近辦公桌,看了一眼照片,確認道:“是的,田書記。這個人綽號‘二黑子’,據初步審訊掌握的情況,他是這個團夥的主犯之一,作案用的槍也是他想法子從定豐縣那邊搞來的。”
田嘉明搖了搖頭,沒說什麼,翻到了第二頁。當他的目光落在第二張照片上時,他的動作猛地停滯了,瞳孔微微收縮。照片是黑白的,略微有些模糊,但那張臉的輪廓、那雙眼睛的神態……田嘉明感到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他下意識地用指尖在照片上擦了擦,仿佛想擦掉那層模糊,看得更真切些。
隨即,一股寒意毫無征兆地從他的尾椎骨升起,瞬間蔓延至整個後背,讓他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照片下方寫著姓名:葛強。這個人,田嘉明何止是認識!
幾年前,當田嘉明還在平安縣公安局擔任分管治安的副局長時,這個葛強就是平安縣城關鎮一帶頗有些“名氣”的混混。起初是乾些偷雞摸狗、打架鬥毆的勾當,後來趁著平安縣工商市場管理不規範,糾集了一幫人開始在一些場所收取“保護費”,甚至一度壟斷了縣城菜市場的經營,欺行霸市。後來縣裡開展掃黑嚴打專項整治,葛強壟斷菜市場的“生意”黃了,人也收斂了一段時間。沒想到,如今他竟然重操舊業,而且變本加厲,竟然乾起了持槍搶劫殺人的勾當!
更讓田嘉明感到心驚肉跳、後背發涼的是,當年葛強通過城關鎮某位領導的關係,曾不止一次地找到他門上“拜碼頭”、“結交情”。田嘉明那時礙於情麵,也或許是因為葛強刻意表現的“豪爽”和“仗義”,確實和他有過一些來往,甚至在某些非原則性的小事上,應對方請求,提供過一些微不足道的“方便”。更讓田嘉明懼怕的是……子彈!
廖文波敏銳地察覺到了田嘉明神色的劇烈變化和那瞬間的失態,他伸出手指,在通緝令上葛強的那一欄輕輕敲了敲,說道:“田書記,這個人也是主犯之一,綽號‘三強子’。根據落網嫌疑人的初步交代,當時在東光公路上,直接開槍射擊東投集團車輛駕駛員的就是他。”
廖文波的話將田嘉明從紛亂驚悸的回憶中拉回現實。田嘉明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內心的波瀾,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襯衫領口,儘量讓聲音保持平穩:“嗯…嗯…我知道了。這個人…也跑了?”
廖文波回答道:“是,目前仍在逃。現在主要是市局刑警支隊的同誌在負責主導追逃緝捕工作。我們局裡的主要精力還是放在對已抓獲嫌疑人霍雷的審訊深挖上。所以目前還沒有關於葛強潛逃方向和藏匿地點的有價值線索反饋回來。估計這夥人都是老手,反偵查能力很強。您看這個葛強,都三十好幾了,而且根據平安縣公安局補充提供的資料,此人之前就有過前科,曾因打架鬥毆致人重傷,按理說當時應判三年以上實刑,但不知走了什麼門路,最後竟然隻判了個勞動改造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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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文波最後這句話再次刺痛了田嘉明的神經。他模糊地記得,似乎當年葛強那次能“化險為夷”,也確實是通過城關鎮的領導找到了自己,而自己……似乎也確實出麵,幫忙“協調”過……
隻是後來田嘉明到了縣史誌辦之後,就和這個叫葛強的人聯係少了。田嘉明慢慢地歎了一口氣,將手中的通緝令材料輕輕放在辦公桌上,身體向後靠在椅背裡,目光有些飄忽。他總覺得這世事之間,總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淵源和糾葛,仿佛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暗中撥弄,就像自己經曆的這些事一樣,起起伏伏,難以預料。誰能想到,當年在平安縣那個在自己麵前還算“講規矩”、甚至帶著幾分討好笑容的葛強,如今竟然膽大包天到了如此地步,跑到了東洪縣的地麵上來持槍搶劫殺人!
廖文波站在辦公桌前,敏銳地捕捉到了田嘉明臉上一閃而過的複雜神色和那聲歎息,他試探著輕聲問道:“田書記,怎麼……聽您這話裡的意思,這個人,您還真認識?”
田嘉明從短暫的失神中恢複過來,他深吸一口氣,抬手搓了搓額頭,語氣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和自嘲:“何止是認識……文波啊,咱們乾公安這一行久了,有時候回過頭去看,會發現這世界真小,有些人和事,轉來轉去,總會以某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次產生交集,隻是這種交集……唉。”
他沒有明說具體如何認識,也沒有透露過往的任何細節,但話語中的感慨和那份沉重的意味,廖文波已然心領神會。他立刻意識到,田書記和這個通緝犯葛強之間,恐怕並非簡單的“認識”二字可以概括,其中必然牽扯到一些不便言說的過往淵源。作為下屬,他深知分寸,不該問的絕不多問。
廖文波於是順著話茬,帶著理解的語氣說道:“是啊,田書記,縣城嘛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尤其咱們公安係統,常年和各種人打交道,三教九流,認識的人雜,有些關係盤根錯節,也是在所難免。那……這份通緝令申請,您看……”
田嘉明揮了揮手,語氣恢複了往常的果斷:“按程序走!立刻上報市局!案子性質惡劣,影響極壞,必須儘快將凶犯緝拿歸案,給死者一個交代,給社會一個安寧!不過,文波啊,咱們縣局,要參與抓捕,不能什麼事都由市局來。”
“是!明白!”廖文波立正應答,拿起簽好字的文件,轉身快步離開了辦公室。
看著廖文波帶上門,辦公室裡隻剩下田嘉明一人。腦海裡又浮現出了那張模糊的照片上,眉頭緊鎖,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他與葛強的“交情”,得追溯到好幾年前了。那時他還在平安縣公安局手握實權,分管治安和刑偵,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葛強那時不過是城關鎮一個有些名氣的混混頭子,靠著好勇鬥狠和幾分小聰明,拉攏了一幫人,這樣的人,自然少不了要和公安打交道。
葛強很“懂規矩”,也善於鑽營。他通過當時城關鎮某位主要領導的關係,幾次三番地找到自己“彙報思想”、“結交情”,嘴上說得漂亮,姿態放得極低,時不時還會“表示表示”。田嘉明那時一方麵礙於介紹人的情麵,另一方麵,或許也覺得這種江湖人物在某些時候或許能提供一些非常規的線索或幫助,加上葛強當時並未犯下什麼驚天大案,態度又顯得“誠懇”,一來二去,便有了一些超出純粹工作關係的接觸。
田嘉明眼神空洞,無奈感慨:這都是他娘的命啊,人啊,看來不能不信命。
而在中午的時候,市委招待所經理老方已經站在了主樓大廳門口。他穿著熨燙平整的短袖白襯衫,深色西褲,皮鞋擦得鋥亮。所有服務員都明白,大熱天的,方經理親自站在這裡迎候,說明一定有重要領導要來。
上午十一點,老方就安排人手又把大院仔細打掃了一遍,儘管院子本來就很乾淨。一號樓那個最大的包間“芍藥廳”,更是徹底做了清潔,窗簾都趕忙又換了新的,桌布熨得平平整整,連角落裡的盆栽葉子都擦得發亮。
老方以前隻是招待所的副經理,自從本家親戚方建勇當上了市政府秘書長後,老經理一退休,他就順理成章地被調整為了招待所經理。此刻,他站在大院裡的柳樹蔭下,七月的日頭毒辣,連樹蔭裡也感覺不到多少涼意。老方身材微胖,後背的襯衫已經被汗水浸濕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