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計委賓館裡,羅明義和丁洪濤兩人剛剛接受了異性按摩,丁洪濤意猶未儘。東投集團黨委委員、副總經理羅明義曾經擔任過財政局局長,腦子轉得快,齊永林在擔任市長的時候就頗為倚重他。
房間裡還彌漫著按摩精油的香味,丁洪濤側身穿著短褲,腆著微微發福的肚子,靠在按摩床的床頭,點著一支煙,看著躺在對麵床上、眼神同樣帶著幾分慵懶和精明的羅明義。經過一番放鬆,兩人之間的談話也少了些官場的隔閡,多了點所謂的“坦誠”。
丁洪濤吐出一口煙圈,緩緩說道:“羅總啊,你我是經曆過風雨的。這個時代、這個年代,說起來,你我都是見證曆史的。”他頓了頓,語氣帶著點自嘲和看透世事的感慨,“以前機關裡那些最不務實、最不正乾、整天琢磨歪門邪道的人,你看現在,哪個不是腰纏萬貫,活得有滋有味?反倒是以前那些兢兢業業、膽小如鼠、墨守成規、遵紀守法的老實同誌,大多還在原地踏步,清湯寡水。組織上除了在口號上、文件裡強調要照顧老實人,可真正到了提拔任用的時候,你見到的,哪個不是那些世故靈活、眼界開闊、‘會來事’的人?老實人在這個時代,真真是吃不開了。”
羅明義笑了笑,沒接這個話頭,隻是含糊地應了一聲:“風氣如此,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丁洪濤放鬆之後,興趣很高繼續說道:“哎呀,這人啊,欲望就像個無底洞。一旦敞開了肚皮,哪還知道什麼叫飽啊?老話說得好:‘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咱們這些當領導乾部的,手裡多多少少都握著點資源。我給你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他壓低了點聲音,“就說剛剛那個小趙,她想從市醫院調回咱們東原縣。這個嘛……屬於特殊情況,我就不深講了。但你想,正常情況下,我在縣裡麵待了這麼久,還從來沒聽說過哪個乾部主動想從市裡麵調到縣裡麵的,都是削尖了腦袋往市裡、省裡鑽。”
他話鋒一轉,舉了個更普遍的例子:“我再給你舉個例子,一個鄉鎮學校的教師,想從農村的學校調到縣城的學校,你猜猜,大概要花多少錢?”
羅明義當過財政局長,對教育係統具體的操作倒真不太清楚,隻是隱約知道有這事,便搖了搖頭。
丁洪濤伸出一根手指,在床頭櫃上輕輕敲了敲,說道:“這個數,1000塊錢。這還是基本的。一個教師,要拿出半年多的工資,才能換來一個進城的機會。如果你不想教小學,想教初中、高中,位置更好的學校,還得再加錢。為什麼?”他自問自答,“不為什麼。就因為這資源稀缺。你不要錢,彆人反而心裡不踏實,還以為你不辦事,或者瞧不上他;你收了錢,他心裡才覺得你把他當自己人,這事才算穩了。你說,我為什麼收這個錢?我如果不收,行不行?”
丁洪濤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無奈又像是理所應當的表情:“哎呀,不行啊。你不設這個門檻,不收這個錢,所有人都想調到縣城裡來,那還不亂了套?對,交錢調動本身,也是一種篩選,是門檻的一部分。所以啊,羅總,當領導,尤其是在基層,你不能不談錢。手裡握著那麼多資源的分配權,資源自然是稀缺的,所有人都圍著你轉的時候,你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我敢跟你打包票,”他語氣肯定地說,“就咱們東原,處級以上的乾部,不敢說百分之百,但十有八九,沒有完全沒收過錢的,隻是方式不同,多少而已。完全一清二白的啊,鳳毛麟角。或者之前鐘毅和張慶合那一批頑固派啊,是真的不收錢。”
羅明義心裡對這種絕對化的說法不以為然,但麵上還是帶著笑:“丁書記,你這話說得可有點太絕對了嘛。還是有不少同誌是堅持原則的。”
丁洪濤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似乎覺得羅明義有點天真:“你不信啊?”說著,他四處張望了一下,看到衣架上掛著自己那件熨燙平整的白襯衣,伸手指著說:“羅總,我給你舉個最直觀的例子,你看見我那件白襯衣沒有?”
羅明義順著他的手指看去,那是一件質地看起來還不錯的普通白襯衣,沒什麼稀奇,便說道:“看見了,這白襯衣有什麼稀奇的?乾部標配嘛。”
丁洪濤抬手虛點了幾下那件白襯衣,說道:“這件襯衣,值一百二十塊錢。”他看著羅明義,“我一個月工資,各種補貼加起來,到手也就兩百塊錢出頭。讓我拿一百二十塊錢,超過半個月的工資,去買件襯衣,我買得起嗎?我腦子有病嗎?可開會、接待,沒件像樣的行頭不行。就這檔次!”他語氣帶著點自嘲,“在普通群眾看來,這也許非常高檔了。但是,你去看市裡開大會的時候,這種襯衣能不能上台麵?能上台麵,但絕對算不上好,更不是最貴的。我就說,從一件衣服就能看出來,一個領導乾部,如果僅僅依靠工資,不搞點其他的,連一件稍微像樣點、符合身份的衣服都買不起,這是什麼問題?這說明正常收入和我們實際需要維持的體麵之間,有差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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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又補充道:“我有個遠房侄子,沒啥文化,早年去了深圳打工,現在聽說在那邊一個電子廠當了個小班長,一個月竟然能掙差不多2000塊錢。羅總啊,您是東投集團的副總經理,正經的副縣級領導,您一個月工資能掙多少?”
羅明義笑了笑,他對自己的收入門清,但故意說得含糊:“哎呀,具體數字我真沒細算,大概五百多塊錢吧。不過我們東投集團是咱們整個東原市效益最好的國企,待遇相對好點。”
“你看看!”丁洪濤像是找到了更有力的論據,“你這算是高工資了,也就是人家打工仔三個月的收入。這差距有多大?”
羅明義當過財政局局長,自然會算賬,也保持著應有的理性。他說道:“呀,丁書記啊,賬不能這樣算呀。你是拿深圳那邊發展最好、收入最高的打工妹來比我們內地普通乾部的工資嗎?這不客觀。我也知道,有些去南方打工的,正常情況下一個月掙幾百塊錢是普遍現象,能上千的算是技術工或者管理崗了,能穩定到2000的更是少數。你瞧,以後地區之間、行業之間的收入差距肯定會越來越大。這是發展過程中的必然現象。但是也不能因此就全盤否定我們自己嘛,我們東原自己也在發展,隻是速度可能慢一些。比較,要拿他們那邊一般的,和我們這邊一般的比,這樣差距雖然也有,但不至於像你說的那麼誇張。”
他斟酌了一下詞句,把話題引向更核心的提醒:“我的意思很簡單,丁書記,意思非常直接。到了我們這個級彆,這個位置,說實話,已經到了吃喝不愁的階段,不敢說大富大貴,但已經提前步入了某種意義上的‘小康’生活。我認為,沒有必要把最後一個鋼鏰、最後一點好處,都千方百計地掙到自己兜裡。那樣的話,目標太大,風險太高。到最後被一鍋端啊,老婆孩子都是人家的了。”
丁洪濤隻是笑了笑。
“我告訴你,任何領導乾部,如果做得太過,就像豬圈裡那頭長得最肥最壯的豬,太過顯眼,到最後絕對會成為彆人先開刀的對象。隻有平平安安、細水長流,或者……搞點不那麼引人注目的‘小生意’、‘小買賣’,”他使了個眼色,“對,誰也不會太在意。甚至搞點有特殊門檻的、彆人不易插手的行業或生意,掙到的錢,就足夠保證生活質量了。關鍵是要把握好度,要安全。”
丁洪濤聽了,歎了口氣:“哎呀,羅總,你說得在理。可能是我以前太老實、膽子太小,顧慮太多,不然的話,趁前幾年機會好的時候,稍微放開點手腳,現在估計早就可以收手,安心享受了。”他語氣裡帶著一絲後悔和急切,“現在我的想法其實不複雜,就是想著在退休前,在我人生的最後一站啊,能多攢下幾個養老錢。你看現在那些退下來的老領導,和公園裡遛鳥下棋的普通大爺有啥區彆?要是手裡沒點積蓄,以後連喝點好茶葉的錢都付不起啊。”
兩人這番交談,倒真有點推心置腹的味道。羅明義之所以說這些,是因為他在東投集團目前並不想過於鋒芒畢露,他更傾向於蟄伏起來,利用東投集團這個平台的資源和身份,為自己,或者說為他與陳麗甄等人關聯的生意,多行一些方便,而不是像丁洪濤這樣,似乎想在最後關頭再“搏”一把大的。
兩人聊得頗為投機,不知不覺就聊到了淩晨兩三點鐘。如今的丁洪濤,經過丁剛被雙規一事,也已經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在市裡的靠山並不如想象中那麼穩固,周圍的環境也發生了微妙變化。現在能真心實意地給自己說上話,能給自己出一些有見解、且看似為自己打算的主意的人,也就是眼前這位東投集團的副總經理羅明義了。一種莫名的親近感,在這種各懷心思的“坦誠”中滋生。兩人倒是直接就在賓館的房間裡和衣而睡了。
第二天早上七點多,丁洪濤先醒來。他看到旁邊的羅明義還在呼呼大睡,心裡不禁有些感慨,這羅明義倒也是個心寬的人,今天市委書記於偉正要到東投集團調研,他這個集團的副總經理居然還能睡得這麼沉,看樣子是早有準備,或者是對自己的處境有足夠的把握。
丁洪濤輕手輕腳地起床,洗漱完畢,穿上自己那件一百二十塊錢的白襯衣,打上一條深色的領帶,外麵套上藏青色的西裝。收拾利落後,他走到羅明義的床前,故意咳嗽了幾聲。
羅明義馬上驚醒,揉了揉眼睛,看到縣委書記丁洪濤已經衣著整齊、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連忙坐起身:“哎呀,丁書記,您起得真早。沒想到啊,咱們兩個還能這樣赤誠相見、同居一室。”他開了個玩笑,緩解剛醒來的尷尬。
丁洪濤倒不以為然,一邊整理著袖口,一邊說道:“哎呀,這個有什麼。以前我在光明區的時候,那會兒光明縣還沒改區,條件更艱苦。下鄉蹲點,幾十個人的大通鋪我都睡過呀。現在這條件,已經是天上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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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明義一邊穿衣服,一邊不疾不徐地說道:“是啊,今非昔比了。哎呀,今天還要迎接市委於書記的調研,這可是大事。”他係著扣子,像是隨口一提,“我看這次於書記調研完之後,整個東投集團的領導班子格局,基本上能夠確定了。”
丁洪濤對這個話題感興趣,東投集團在東原是最大的國有投資公司,手裡掌握的資源和資金量是其他任何市屬企業都不能比的,董事長和總經理的位置,牽動著很多人的心。
丁洪濤他就問道:“羅總啊,您消息靈通,依您看,下一步誰會到東投集團擔任董事長、總經理啊?是內部產生,還是外麵派一個來啊?”
羅明義係好最後一顆扣子,拿起床頭櫃上的眼鏡戴上,鏡片後的眼神顯得沉穩了許多:“哎呀,這個不好說啊,變數還很大。最終就要看今天幾位主要領導,特彆是賈彬書記和胡曉雲總經理的彙報情況,以及於書記他們的印象分。彙報得好的,留下好印象,結合近段時間以來的綜合表現,才能確定啊。”
他看了一眼丁洪濤,補充道:“丁書記啊,這種人事上的猜測是最難為人的。猜錯是大概率事件。有時候彙報得好,得了領導青睞,也帶有一定的偶然性。誰也不知道領導內心裡真正的考量是什麼,平衡點在哪裡。”
九月的東原市,秋高氣爽。天空蔚藍,點綴著朵朵白雲。北風緩緩吹過,街道兩旁楊樹的葉子已經開始泛黃,偶爾有幾片旋轉著飄落下來。沿街的門麵房比以前多了不少,賣早點的、開雜貨鋪的,早上七八點鐘,已經能夠看出這座北方小城漸漸蘇醒的煙火氣。
此時的東投集團,早已高度戒備,氣氛緊張。黨委書記賈彬和黨委副書記、副總經理胡曉雲兩人表麵上和氣,但內心都清楚,這次市委書記於偉正親自帶隊來視察,意義非同尋常,很有可能就要決定東投集團一把手的人選問題——是從他們內部產生,還是從外部調一個過來。
集團的乾部職工也都打起了精神。綜合部的職工拿著抹布反複擦拭著樓梯扶手和窗台,樓道的水磨石地板被拖得光可鑒人,幾乎能照出人影。辦公室主任宋清仁仔細檢查了一遍,然後小跑到賈彬和胡曉雲麵前彙報說:“賈書記,胡總,衛生我又全麵檢查了一遍,確保沒有任何死角問題。”
胡曉雲看向賈彬,臉上帶著謙遜的笑容,說道:“書記啊,於書記也是您的老領導了,您對於書記的思路把握得準。您看,於書記這次對咱們準備的方案,滿不滿意的關鍵點會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