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了清嗓子,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言簡意賅地說:“今天上午,我專門去市裡向侯成功副市長彙報了爭取專業冷庫項目的事情。侯市長對這個項目比較感興趣,但也指出競爭很激烈,下一步還需要我們做大量紮實的工作。不過,眼下最緊迫的是,侯市長現在已經代管農業口的工作,明天上午十點,他要親自來參加我們坤豪公司的複合肥生產線投產儀式。滿打滿算,留給我們的準備時間不到二十四小時。”
我看了一下眾人,給大家一個消化的時間,然後接著說:“不過,這類活動咱們也不是第一次搞了,都有經驗。偉兵現長,你先說說,看看需要做哪些準備工作,咱們捋一捋,確保萬無一失。”
對於副市長級彆的領導來參加活動,縣裡確實有一套成熟的接待和籌備流程。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就各項細節達成了共識,從會場布置、路線安排、安全保衛、宣傳報道、後勤保障等等。會議開了不到半個小時,主要事項就基本敲定了。
我最後總結道:“同誌們剛才都發表了很好的意見,考慮得比較周全。明瑞縣長,你牽頭,下午三點前把活動的主要流程擬定出來,形成文字,傳真一份給市政府辦公室,讓侯市長那邊掌握。副市長雖然不講話,但是誌坤部長,宣傳稿還是要提前準備,宣傳部負責起草,要突出項目意義,體現市裡對東洪縣工作的支持,稿子寫好後送我審一下。坤豪公司這邊,畢瑞豪畢總,生產現場絕對不能出任何紕漏,要展現我們企業的良好形象。群眾組織和現場秩序,向建民、彭凱歌,工業園區和城關鎮共同負責,要井然有序,顯出我們的組織水平。安保工作,嘉明同誌,交給你了,要確保絕對安全。”
田嘉明沉穩地點點頭:“縣長放心,我親自布置。”
“好,”我看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便說,“那大家就分頭去準備吧。曉婷同誌留一下,其他人散會。”
齊曉婷聽到我叫她,略顯意外,但還是很快收拾好筆記本,跟著我來到了我的辦公室。
“曉婷,坐,隨便坐。”我指指沙發,語氣隨意。
齊曉婷笑了笑,並沒有真的“隨便坐”,而是在沙發邊緣規規矩矩地坐下,腰板挺直:“縣長,在您辦公室裡,我可不敢太隨便。”
我也笑了,在她對麵的沙發坐下:“怎麼,跟我還拘束?放鬆點,就是隨便聊聊。”
楊伯君進來給我們泡了茶,然後輕輕帶上門出去。我和齊曉婷先聊了聊她最近在工業園區的工作情況,問了問有沒有什麼困難,又扯了幾句家常,氣氛漸漸輕鬆下來。
感覺火候差不多了,我切入正題,語氣溫和但帶著認真:“曉婷啊,齊市長——哦,現在應該叫齊總了——在省城那邊,工作開展得還順利吧?”
齊曉婷聰慧,楊伯君自然也交代了我找她有事,便說:“應該挺順利的,周末我去看他,感覺他忙是忙,但狀態比在市裡麵好啊。”
我點點頭,不再繞彎子:“曉婷,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永林市長一直以來對咱們東洪縣都很關心,也很支持你的工作。你現在是工業開發區的副主任,為開發區引進企業做了不少工作,幾家大企業落戶都比較順利。我的意思是,我想近期去省城拜訪一下永林市長,當麵向他彙報一下東洪縣的發展情況,也取取經。馬上就是四季度了,正是衝刺全年目標、謀劃來年工作的關鍵時候。看看省經貿總公司那邊,有沒有什麼適合落戶我們東洪縣的項目或者資源,哪怕隻是介紹一些先進的理念和經驗也好。你看,方不方便幫忙聯係一下,安排個時間?”
齊曉婷聽了,微微蹙眉思索了一下:“縣長,您想去拜訪我父親,這當然沒問題,我回頭就給他打電話。不過,省經貿總公司剛成立不久,攤子鋪得大,具體有什麼現成的、適合咱們縣的好項目,我還真不太清楚。”
我解釋道:“曉婷,縣裡其實有個初步想法,打算四季度啊,建一個有一定規模的區域性批發市場。這批發市場本身也是經貿物流活動的重要平台。省經貿總公司手裡掌握的商業資源、信息渠道,肯定和我們不一樣。我們提前去溝通一下,了解一下上麵的政策和動向,肯定沒壞處。就算暫時沒有直接的項目,也能開闊我們的思路。”
齊曉婷明白了我的意圖,爽快地說:“行,縣長,我明白了。我今晚就給我爸打電話,約個時間。定下來後我馬上向您彙報。”
“好,那就辛苦你了。晚上啊,一起在招待所吃飯,東投集團啊要過來。”
齊曉婷笑著搖搖頭:“縣長,你們那一桌都是領導,我去不好吧?
這時,縣委辦主任韓俊敲門進來,看樣子是來請示工作。齊曉婷很是從容的看著韓俊。
這也難怪,齊曉婷的省長環境,注定了她麵對廳級以下領導時,能夠保持一種自然而從容的態度,這是從小耳濡目染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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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韓俊說:“韓主任,下午東投集團綜合部的宋清仁部長,要送新任的縣辦事處主任馬香秀同誌來報到。那邊安排的接待,是下午三點吧?”
韓俊答道:“是的,縣長。安排在第二會議室。經貿委、計委、財政局、城關鎮和工業開發區的負責同誌都會參加。”
我想了想,說:“嗯,我知道了。晚上的接待的具體事宜你統籌安排好,重點是明天侯市長調研的事,那個是頭等大事。”
韓俊應道:“明白,縣長,您放心。”
下午三點十五分,辦公室楊伯君準時來到我辦公室,輕聲提醒:“縣長,東投集團的客人已經到了,在第二會議室。”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帶著齊曉婷一起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領:“走吧,去看看。”
來到第二會議室,裡麵已經坐了不少人。除了東投集團黨委委員、綜合部部長宋清仁和即將出任東洪縣辦事處主任的馬香秀之外,還有幾位我不太麵熟的東投集團人員。我一進門,沒有直接走向主位,而是先來到宋清仁和馬香秀麵前,主動與他們握手。
“宋部長,歡迎歡迎!馬主任,歡迎回東洪工作!”我臉上帶著熱情的笑容。
宋清仁與我年齡相當,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顯得文質彬彬,他連忙起身,雙手握住我的手:“李縣長,您太客氣了,還親自來接見,我們真是不敢當啊。”
馬香秀今天穿了咖色風衣,化了淡妝,顯得乾練而明媚。她看著我,眼神有些複雜,激動中似乎夾雜著一絲的委屈,握著我的手微微用力:“朝陽……縣長,謝謝。”
我保持著禮貌的微笑,與他們寒暄了幾句,然後才走到會議桌的主位坐下。副縣長曹偉兵主持會議。會議先是按慣例介紹了雙方參會人員。然後,東投集團的宋清仁部長代表集團發言。
宋清仁不愧是當過市長秘書的人,講話條理清晰,觀點明確,層次分明,既表達了東投集團對在東洪縣投資的重視,又具體介紹了辦事處成立後的工作設想,言語之間既有文采,又貼近實際,聽起來很舒府。
宋清仁發言後,是辦事處主任馬香秀表態。馬香秀的發言主要是感謝,感謝集團的信任,感謝縣裡的支持,表態會努力工作等等,雖然也顯得自信沉穩,舉止得體,但相比宋清仁的老練,還是能感覺出一些差距。
宋清仁在馬香秀發言後補充道:“東洪縣的各位領導,我們今天主要是來報到。我們張雲飛董事長特意囑咐,辦事處的工作要務實,要低調,隻做不說,踏踏實實為縣裡發展做好服務。以後還請縣裡各位領導多多支持馬主任的工作。”
接著,雙方就下一步可能的合作重點進行了初步的溝通交流,氣氛融洽。
晚上的接待宴會,自然是少不了的。這似乎是九十年代基層工作開展中不可或缺的一環,帶著濃厚的時代特色和地方文化色彩。席間,我作為縣長,自然是主角之一,需要應酬各方。我特意注意了一下馬香秀,發現她的目光似乎總有意無意地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熱切,讓我感到些許不自在,便有意無意地避開了與她的直接交流。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我看氣氛差不多了,便低聲問旁邊的辦公室主任韓俊:“韓主任,東投集團客人的住宿都安排好了吧?”
韓俊連忙回答:“縣長,都安排好了,就在縣委招待所,最好的房間。”
我點點頭,表示滿意。看到宋清仁和工業園區的彭凱歌等人喝得正酣,已經開始稱兄道弟,我知道,這種場合,如果我這個縣長一直坐在這裡,他們反而會有些放不開。
但提前離席也有規矩,不能大張旗鼓地告彆。我於是對坐在身旁的縣人大常委會主任劉進京低聲說:“劉主任,明天上午侯市長還要來調研,我這邊還得再準備一下,就不陪大家太久了。您是老領導,德高望重,幫我陪好宋部長他們。”
劉進京臉上泛著酒後的紅暈,咧嘴一笑,半開玩笑壓低聲音說:“縣長,不瞞您說,我正想找個機會跟您告個假呢,這年紀上來了,喝多了實在有點頂不住。”
我拍了拍他的胳膊,語氣帶著親近,也帶著不容推辭的托付:“哎,我的老主任啊,關鍵時刻,老同誌更得有老同誌的擔當和定力嘛。你看宋部長他們,興致正高,人家是帶著誠意、帶著投資到咱們東洪縣來的,是貴客。要是您這個老資格一走,我也跟著走,這酒局的熱乎氣兒不就散了嗎?那可不是待客之道。您就受受累,幫我撐撐場麵,務必把宋部長他們陪好、照顧好。明天,明天我專門請您喝酒,表示感謝!”
劉進京是縣人大主任,雖然權力核心已逐漸向政府和黨委轉移,但他在東洪縣工作多年,門生故舊不少,資曆和威望擺在那裡,很多時候需要倚重他來協調關係、穩定局麵。他聽我這麼說,也知道這是對他的一種倚重,便不再推辭,笑著點了點頭,重新坐穩了,端起酒杯,又和旁邊的東投集團的乾部熱絡地聊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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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才拿起放在一旁的手包,便悄然走出了包廂。沒有驚動太多人,這是官場酒桌上提前離席的規矩,不能掃了大家的興。
秋意已深,夜晚的縣委招待所庭院格外寧靜。白天的喧囂沉澱下來,隻剩下草叢裡秋蟲不知疲倦的鳴叫,唧唧複唧唧,清晰可聞,反而更襯出四周的寂靜。
剛下過一點小雨,地麵微濕,空氣裡帶著一股泥土和草木混合的清新氣息,沁人心脾,也將我身上沾染的酒氣衝淡了不少。
我深吸了一口這涼爽的空氣,感覺頭腦清醒了許多。抬頭望向招待所內側那幾棟單獨的小院。此時,隻有寥寥幾個窗戶透出燈光,大部分都黑著。
曉陽作為市政府副秘書長,自從瑞鳳市長轉為代市長後,工作幾乎是連軸轉,壓力巨大。
瑞鳳市長要想順利去掉“代”字,必須拿出實實在在的政績,半點不敢大意,每天都是早出晚歸。曉陽作為她倚重的身邊人,自然也是全力以赴,很少再回東洪縣城,多半是陪著瑞鳳市長住在市委家屬院了。
我信步朝著分配給縣裡主要領導的2號院走去,心裡惦記著明天侯成功副市長調研的事,也想著曉陽,盤算著稍晚些時候給她打個電話。
微涼的夜風吹在臉上,帶著濕意,讓我僅存的那點酒意也徹底消散了。剛走到小院門口,正準備掏鑰匙,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溫婉又帶著幾分急切的女聲:“朝陽,你等一等。”
我轉過身,看到東投集團辦事處的馬香秀從後麵跟了上來。她外麵裹了件風衣,在秋夜裡顯得有些單薄。晚風吹拂著她額前的劉海,顯得有些淩亂。
在酒桌上時,我就隱約感覺到她的目光時常落在我這邊,帶著一種複雜的、難以言喻的情緒,讓我有些刻意回避。沒想到她還是跟了出來。
馬香秀快步走到我麵前,停下腳步,雙足並立,抬頭看著我。招待所庭院路燈的光線不算明亮,柔和地灑在她臉上,能看出她喝了不少酒,臉頰緋紅,但眼神卻異常清亮,帶著一種真誠的、毫不掩飾的欣賞,甚至還有一絲……委屈?
“朝陽,你就這麼走了?連個招呼都不跟我打一個?”她開口問道,聲音裡帶著點嗔怪,也帶著點哽咽。
我儘量讓語氣顯得平和自然,公事公辦地說:“香秀,我看宋部長他們興致還很高,你們東投集團的幾位領導也還在,我想著你們內部可能還有事要聊。再說,明天侯市長要來調研,我也得回去再準備準備。”
“朝陽,”她似乎沒在意我的解釋,往前湊近了一小步,夜風把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和酒氣一起送了過來,“上次……謝謝你專門去醫院看我。真的,我心裡……一直很過意不去。”
“香秀你彆這麼說。”我保持著距離,語氣誠懇,“那是我的工作職責。葛鵬那個案子,發生在東洪縣地界上,還讓你受了驚嚇,我們縣裡也有責任。去看看你是應該的。”
“以後辦事處成立了,我就在東洪常駐了,工作是辦事處主任,很多事情,還得靠縣裡,靠你多支持、多照顧。”她看著我的眼睛,繼續說道。
“這個你放心,”我點點頭,“隻要是有利於東洪縣發展,符合政策規定的事,縣政府一定全力支持。有什麼困難,你可以直接找對口部門,或者讓辦公室聯係韓俊主任都可以。”
馬香秀裹了裹身上的風衣,似乎覺得有些冷,她沉默了一下,忽然抬起頭,眼神裡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勇氣,聲音也低了下來,帶著點懇求的意味:“朝陽……我今晚喝得有點多了,頭有點暈。這招待所院子大,路我也不太熟……你……你能不能送我回房間一下?”
聽到這話,我心裡立刻拉響了警報。這個要求,於公於私,我都不能答應。孤男寡女,深更半夜,還明顯喝了酒,又是曾經有過一段朦朧情愫的舊識,這要是被人看見,不知道會傳出什麼閒話。東洪縣城就這麼大,領導乾部的生活作風問題,是最容易被人拿來做文章的。
更何況,我心裡隻有曉陽,李叔當初撮合我們時那句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警告——“要是敢對不起曉陽,我饒不了你”——言猶在耳。我不能,也絕不會做出任何可能傷害曉陽、影響我們感情的事情。
我立刻後退了半步,語氣變得嚴肅而疏離:“香秀主任,你確實喝多了。這樣,我不清楚你的房間具體位置,我馬上到前台叫個服務員,讓她送你回去休息。”說完,我轉身就要往招待所主樓大廳方向走。
剛邁出一步,馬香秀突然上前,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冰涼,手指纖細柔軟,觸感和我記憶中高中時似乎沒有太大變化,但這冰冷的溫度和突如其來的接觸,卻讓我心裡一凜。
“朝陽!”她的聲音帶著哭腔,眼淚似乎在眼眶裡打轉,“你心裡……難道就真的一點都沒有我了嗎?就連這麼一點忙,你都不肯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