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行人繞著主要生產裝置區走了一大圈,聽著孫愛成和田利民交替進行的彙報,不時停下來詢問一些細節。等基本上把主要生產環節都看了一遍,時間已經不知不覺到了十二點半。大家重新彙聚到辦公樓前的小廣場上。
侯成功副市長看上去並沒有太多疲態,他環視了一下眼前的廠區,又抬頭看了看那些高聳的裝置,若有所思地對圍攏在身邊的市縣乾部們說道:“石油,是個好東西啊,是工業的血液,也是大自然賦予我們東洪縣的寶貴資源。但資源總是有限的,開采一點就少一點。所以,我們不能滿足於粗放型的開采和初加工,那樣是對資源的浪費。要往深裡做,往精裡做。除了生產汽柴油這些燃料,更要考慮如何充分利用石油資源,延伸產業鏈。比如,乙烯、丙烯、二甲苯這些基礎化工原料,我們能不能搞?那些高標準的清潔燃料,像高標號汽油、航空煤油、高檔潤滑油,我們有沒有能力生產?不能抱著金碗討飯吃啊。”
他停頓了一下,看到大家,包括我在內,都聽得有些專注,但也有些茫然,顯然他提出的某些概念對我們來說還比較新。他接著解釋道:“我提個思路,供你們參考。我們的企業,要努力從一個單純的‘燃料型’企業,逐步向‘化工型’企業轉變。石油不僅是燃料,更是成千上萬種化工產品的基礎原料。燃料的需求可能會有波動,但化工產品,是深深融入現代生活各個方麵的,市場前景更廣闊。這就像錢老曾經闡述過的那個觀點,國家的發展,特彆是像我們這樣的大國,長遠看不能完全依賴化石能源,要大力發展電能,走電氣化的道路。具體到我們企業,就要思考如何提高資源的附加值,不能光是挖出來、燒掉,那太可惜了。隻有跟上這個思路,瞄準未來的發展方向,企業才有持續的生命力。”
侯成功這番話,說得很有高度,也很有前瞻性。但在當時九十年代初的東洪縣,對於大多數乾部來說,這些觀念確實有些超前,大家一時還難以完全理解和消化。
侯成功也不著急,他似乎也隻是在播種一個想法。他語氣緩和了一些,帶著點回憶的口吻說:“我大學畢業剛參加工作時,就在石油煉化企業待過幾年,對這套流程有感情。你們東洪縣石油公司,是我們市地方國有企業的骨乾,一定要把石油這張牌打好。轉變發展方式,從燃料型向化工型邁進,這可能是一條值得探索的路子。”
說完這些,侯成功看了看手表,然後便朝自己那輛皇冠轎車走去。走到車門前,他像是才想起什麼似的,轉身對我說道:“朝陽,走吧,去你們二官屯鄉那個西瓜種植基地看看。”
我趕緊上前一步,委婉地勸道:“侯市長,您看這都十二點半多了,從這兒到二官屯鄉還有一段路。要不,咱們先回縣城,簡單吃個午飯,休息一下再去?不然我怕您這身體吃不消。”
侯成功擺了擺手,語氣雖然平和,但透很堅決:“朝陽啊,吃飯在我這兒,從來不是首要考慮的問題。工作沒乾完,吃飯也不香。咱們彆把視察搞成‘隔著玻璃看,圍著桌子轉’那種形式主義。既然決定了要去,就抓緊時間。餓一頓沒事,正好讓我也體驗一下基層同誌有時候忙起來顧不上吃飯的辛苦。”
見侯成功態度堅決,而且話說得在理,我自然不能再反對。我心裡也清楚,侯市長執意要去看西瓜基地,必然是和那個冷庫項目有關。看來,之前在路邊布置的那些西瓜攤,確實起到了作用,引起了他對東洪縣西瓜產銷情況的關注。這對我們縣來說,是好事。
侯成功坐進車裡,主動降下車窗,朝著站在路邊送行的田利民、孫愛成等石油公司的乾部們揮了揮手。田利民等人連忙更加用力地揮手致意。車窗又緩緩升起,隔絕了外麵的聲音。
車子駛出石油公司廠區,上了公路。侯成功副市長坐在後座上,調整了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一隻手隨意地搭在腿上,手指有節奏地輕輕敲擊著膝蓋,似乎在思考什麼。過了一會兒,他轉過頭,對我說道:“朝陽啊,我這一路看下來,發現你們東洪縣,無形之中好像在走一條路子,不知道你們自己意識到沒有?”
我連忙表現出感興趣的樣子:“哦?侯市長,請您指點。”
侯成功用手指輕輕點著,說道:“你看啊,像今天看的這個石油化工,還有之前看的坤豪化肥,再加上你們縣裡還有個規模不小的省製藥廠分廠……這些企業,雖然分屬不同行業,但有個共同點,都屬於能耗相對較高,但技術和資本密集度也較高的類型,某種程度上,都可以劃到‘大化工’或者‘精細化工’的範疇裡。你們東洪縣,好像在不經意間,已經聚集起了一批這類企業。這在目前我們東原市下轄的各個區縣裡,可是獨一份啊。”
我點點頭,順著他的話說:“侯市長您這麼一點撥,還真是!我們之前更多的是考慮單個企業的發展,還真沒從這個‘化工產業集聚’的角度去思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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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成功接著說:“這條路子,如果規劃引導得好,會形成很強的集群效應,帶來可觀的稅收和就業。化工產業,特彆是精細化工,附加值高,產業鏈長,帶動性強。你們縣裡,其實可以考慮,是不是有意識地向這個方向引導和布局?比如,能不能規劃一個專門的化工產業園區,把相關的企業、人才、政策集中起來,形成規模優勢和特色?”
“化工產業園?”我重複了一下這個在當時還算比較新的概念。
侯成功擺擺手:“也不算特彆新了。七八十年代,我在東北考察學習的時候,那邊一些老工業基地就已經有類似的提法和實踐了。這種集聚發展模式,有好有壞。好處是能降低綜合成本,促進技術交流,容易形成品牌效應。但也要注意一個問題,就是環境保護和安全生產的壓力會更大。不過嘛,”他略有思考,語氣變得務實起來,“現階段,對我們這樣的欠發達地區來說,發展還是第一位的。有些問題,可以在發展中逐步規範解決。就像老百姓常說的,一張百元大鈔掉進了茅坑,撈起來洗乾淨,它還是一百塊錢。關鍵是要拿到發展這個‘硬道理’。”
侯市長這個比喻,說得有點糙,但理不糙,很形象,也符合當時很多地方乾部的真實想法。經濟發展和環境保護的矛盾,在那個剛剛解決溫飽、奮力追趕的年代,往往就是這樣現實。
從石油公司到二官屯鄉的西瓜種植基地,路況一般,車隊開了差不多四十多分鐘。等到達基地入口時,已經快下午一點半了。坐了這麼久的車,又餓著肚子,車上隨行的一些乾部,臉上已經露出了疲態和饑渴的表情。
二官屯鄉的黨委書記潘保年等人,早就帶著一班乾部,等在基地入口的路邊了。一個個也都曬得臉色黝黑,與市裡機關下來的乾部一比,確實十分明顯。
所謂的西瓜種植基地,並不是一個圍牆圈起來的單位,而是二官屯鄉在靠近場鎮的幾個村,集中連片搞起來的暖棚西瓜種植區。這幾千畝土地,在縣鄉兩級的引導和支持下,大部分都搭起了白色的塑料薄膜暖棚,專門用於反季節西瓜種植。這個項目,確確實實是在市、縣農業局的技術指導下搞起來的富民工程,也是我們縣裡今年重點扶持的農業項目之一。
站在地頭望去,眼前是一片頗為壯觀的景象。一個個白色的塑料暖棚,像巨大的波浪一樣,一排排、一層層地鋪展在大地上,在秋日陽光下反射著不太耀眼的光,一眼望不到邊。
走進田間,腳下的路是土路,但因為近期天氣晴好,倒也不難走。泥土被曬得有些發硬,踩上去帶著點彈性,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植物混合的特殊氣息。
所有人,都跟著潘保年等鄉乾部,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暖棚深處走去。潘保年邊走邊向侯成功介紹著基地的規模、種植的品種、采用的技術等等。
侯成功副市長聽得挺仔細,不時插話問一兩個問題。隨後,他信步走進了一個敞開棚口的暖棚。暖棚裡麵的溫度果然比外麵高出不少,感覺有些悶熱。塑料薄膜的內壁上掛滿了細密的水珠。棚裡的西瓜秧苗綠油油的,長勢喜人,一個個渾圓翠綠的大西瓜,靜靜地躺在鋪著乾草的地壟上,正在貪婪地吸收著透過薄膜照射進來的陽光。
潘保年繼續彙報:“侯市長,您看,我們這個暖棚西瓜,現在平均畝產能達到三四千斤。當然啦,因為各家各戶的管理水平有差異,產量高低也不太一樣。”
侯成功蹲下身,用手輕輕拍了拍一個西瓜,發出“嘭嘭”的悶響。他點點頭,對跟在身邊的市農業局局長黃修國說:“修國同誌,看到了吧?搞這種集中連片的暖棚種植,技術指導一定要跟上。市縣兩級的農業農村部門,要派人下來,實實在在地幫助老百姓解決種植過程中遇到的技術難題,要把產量和品質都提上去。”
黃修國連忙點頭稱是。
這時,縣電視台的記者趕緊湊上前,找好角度,“啪啪”地按動著相機快門,記錄下副市長深入田間地頭考察的畫麵。相機快門的聲音在相對安靜的暖棚裡顯得格外清晰。
考察完這個暖棚,侯成功對二官屯鄉的西瓜種植情況算是有了個直觀的了解。他走出暖棚,深吸了一口外麵涼爽得多的空氣,似乎也鬆了口氣。他叉著腰,望著眼前這片白色的暖棚海洋,說道:“嗯,今天到你們二官屯鄉實地看了,感覺你們這個西瓜產業,確實形成了一定的規模。看來,你們之前反映的,關於建設冷庫,延長銷售期、規避市場風險的需求,是真實存在的,也是很迫切的。”
我馬上抓住機會彙報:“侯市長,您說得太對了!我們縣裡的西瓜,特彆是這種暖棚西瓜,成熟期比較集中,主要在十月份,分上中下三茬上市。要是趕上市場價格不好,或者天氣突然變冷,儲存就成了大問題。建個像樣的冷庫,就能很大程度上解決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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