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委小會議室裡,聽到市委書記於偉正直言要把那個“王八蛋的權威人士”揪出來,我的心裡不由得一緊。
“王八蛋”這三個字從於偉正書記口中說出來,實在是太過刺耳。
於偉正書記不像鐘毅書記,或者已經調任部委的慶合市長那樣,是土生土長、從基層一步一個腳印摸爬滾打上來的乾部,有時急了在大會上拍桌子罵人也是有的。
於書記自打從省委組織部調到東原擔任市委書記以來,一向給人的印象是沉穩持重,修養極好,我還從未見過他當眾在如此正式的會議場合,用這麼直白甚至帶著市井氣息的字眼來表達情緒。
但是,以我這些年跟在領導身邊工作的經驗來看,這世上就沒有從不發火、不罵人的領導。如果沒聽過哪位領導罵人,那隻能說明你還沒進入他真正核心的圈子,沒被他當作能交底、能派急難險重任務的自己人,或者說還沒有挨罵的資格。
任何一級的領導,首先都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喜怒哀樂,有繃不住的時候。
像省委趙書記那樣舉重若輕的人物,據說在關鍵時刻,麵對落實不力的情況,也會疾言厲色,痛加斥責。
於偉正書記今天能當著我們這些乾部說出“王八蛋”這三個字,一方麵說明他內心確實動了真怒,壓力巨大;另一方麵,也意味著在這個房間裡的人,至少此刻,是被他劃入了需要共同麵對危局、必須一致對外的“自己人”圈子裡的。
於偉正罵完這一句之後,胸中的悶氣似乎舒緩了一些,他目光掃向左右兩邊的代市長王瑞鳳和副書記周寧海,語氣恢複了平時的沉穩,問道:“瑞鳳同誌,寧海同誌,你們兩位還有什麼要補充的沒有?”
王瑞鳳市長輕輕搖了搖頭,周寧海副書記也表示沒有。
於偉正的目光隨即越過眾人,落在我和曉陽身上,點了點頭,說道:“瑞鳳同誌,朝陽同誌,還有曉陽副秘書長,你們三個,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在眾人含義各異的目光注視下,秘書林雪動作輕捷地從後麵幫於偉正書記挪開椅子。於偉正書記站起身,沒再看其他人,徑直走出了小會議室。我和王瑞鳳市長、曉陽交換了一個眼神,趕忙起身,緊跟著走了出去。
市委書記的辦公室就在同層樓的不遠處。我們走進這間寬敞的辦公室時,於偉正書記已經走到了窗邊,背對著我們,看著樓下的院子。幾分鐘後,秘書林雪端著泡好的茶進來,於偉正書記轉過身,擺了擺手說:“林雪,不用泡茶了,我和他們長話短說,你把門帶上就好。”
林雪會意,輕輕將茶杯放在茶幾上,腳步放得更輕,退出去,從外麵把門悄無聲息地帶嚴實了。
於偉正書記先是叉著腰,可能覺得這個姿勢也不太得勁,又背起手,這才麵向代市長王瑞鳳,開口問道:“瑞鳳同誌,和老張那邊聯係上了沒有?搞清楚這個《法製觀察》報,到底是歸哪個部門主管的?”
王瑞鳳市長立刻回答:“書記,已經聯係過了。張部長那邊說他會幫忙問問,但他也提醒,首都的媒體,尤其是一些專業報刊,關係盤根錯節,直接乾預報道內容很難,最好還是從了解情況、溝通解釋入手。主管部門應該是司法係統下麵的一個研究機構,但具體是哪個司局,他還在幫我們核實。”
“嗯,”於偉正書記沉吟了一下,“這件事,你多上心。既然老張點了朝陽,必要的話,讓朝陽去一趟首都。到時候,讓宣傳部的白鴿部長也跟著一起去,顯得更正式。”
於偉正書記說著,又看向曉陽,特意補充了一句:“要是去的話,曉陽同誌你也去。關鍵時刻能幫你們出出主意。現在火車不是已經通了嗎?到了那邊,要想方設法,務必搞清楚兩件事:第一,這篇報道的記者,到底是從哪裡得到的消息?特彆是那些我們內部操作的細節;第二,他提到的那個所謂的‘權威人士’,到底是誰?或者說,他暗示的是誰?東原改革開放好不容易有了點起色,大局穩定,不能因為一篇不負責任的報道,就把大好形勢給打亂了,打沒了!”
於書記說話前,單手成拳,錘了錘桌子,語氣變得更加沉重:“今天,省委趙道方書記,還有省委思成副書記,都親自給我打了電話。兩位領導啊還算包容,但要求很明確,也很堅決:市裡人大會議馬上要開了,確保會議期間絕對不能出任何影響穩定的事件!我是給趙書記立了軍令狀的!瑞鳳市長,下午我們兩個就去省城,親自向趙書記、何書記當麵彙報清楚這件事。”
聽到於偉正書記安排我去首都對接張叔的關係,我心裡微微一動。
張叔讓我來牽這個線,到底是什麼深意?難道這件事的背後,還牽扯到東洪縣?
畢竟,按照常規,這種對接媒體、溝通上級主管部門的事情,完全應該由省委宣傳部或者市委宣傳部出麵,公對公地辦理,反而更順暢,也更合乎程序。讓我一個東洪縣的縣長去參與,甚至牽頭,顯得有點名不正言不順,反而容易惹人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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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偉正書記和王瑞鳳市長又簡單核對了一下省裡兩位主要領導電話裡透露出的信息和態度。
總體感覺,省裡對東原市接二連三出現涉及乾部、特彆是公安係統乾部的負麵報道,非常不滿。
這也可以理解,單從“公安局一把手私贈子彈給社會人員”這個事件本身來看,性質是嚴重的,無論如何處理田嘉明,從紀律角度似乎都說得過去。
但如果結合田嘉明在東洪縣抗洪搶險中挽救上萬群眾生命的功績來看,那幾顆子彈的問題,似乎又顯得不那麼致命了。可現在輿論被煽動起來,壓力層層傳導,使得省裡在處理時,不得不更多地考慮社會影響和輿論壓力,而不是單純地功過相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