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潮水般的人流走出莊嚴肅穆的市劇院大門,門外的廣場上頓時熱鬨起來,如同一個喧鬨的集市。各地代表相互道彆,握手、拍肩,說著“再見”、“保持聯係”的話,然後紛紛尋找各自代表團乘坐的車。臨平縣委書記吳香梅剛好走在我旁邊。拍了下我的肩膀。
“朝陽縣長,”吳香梅一邊走,一邊側過頭對我說道,語氣中帶著幾分感慨,“這次開會,感覺你們東洪縣是憋著一股子勁,要大乾一場啊。於書記今天這話,可是給大家加了把猛火。”
我笑了笑:“香梅書記,我們那是被形勢逼的,底子薄,基礎差,再不拚命努力,下次開會恐怕真得坐到最後一排去了,臉麵上掛不住啊。倒是你們臨平,煤炭挖出來就是硬通貨,財政家底厚實,讓人羨慕得很。”
吳香梅搖搖頭,臉上露出一絲憂慮:“光靠挖煤也不行啊,產業結構太單一,抗風險能力差,可持續發展壓力大,正發愁轉型呢。對了,說到煤,今年冬季取暖用煤,你們東洪縣大概需要多少噸?我得提前讓礦上做個計劃,統籌安排一下。”
我心中一動,這正是我想找機會跟她談的事情。畢瑞豪的農資公司一旦完工全麵投產,工業用煤量會大幅增加,同時冬季民用煤保障壓力也不小。
“香梅書記,這事正想跟你彙報溝通一下。我們縣裡幾個用煤大戶,需求預計會很大。冬季民用煤,根據測算,也比往年預計要多一些。你看,臨平縣能不能在計劃內,優先保證一下我們東洪縣的供應?價格上,我們一定按照市場原則,好商量。”
吳香梅很是爽快,大手一揮:“放心吧,朝陽。梅姐對你還是敞開大門的,回頭我讓煤炭公司把東洪縣列為第一序列供應客戶,確保不斷供。不過……”她話鋒一轉,帶著點調侃和試探的語氣,壓低了些聲音,“你現在可是不一樣了,曉陽這都高升市政府秘書長了,以後在市裡說話的分量更重了。這事兒你之前口風夠緊的啊,一點消息都沒透。剛才我看見曉陽秘書長了,氣場十足嘛。說吧,今天晚上是不是要擺幾桌慶功宴?”
我知道她這是玩笑話,我和曉陽都深知在敏感時期避嫌的重要性。我連忙擺手,表情認真地說:“香梅書記,你就彆拿我開玩笑了。家裡什麼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從來就沒開過火。規矩我們都懂,憶苦思甜飯可以考慮,大操大辦是絕對不行的,影響不好。”
吳香梅媚然一笑,拍了拍我的胳膊:“憶苦思甜飯也行啊,去你家喝碗清湯寡水的西北風,也算憶苦思甜嘛!”
我們正隨意聊著,工業開發區黨工委書記廖自文走了過來。廖自文資曆很老,曾經是我嶽父的秘書,後來擔任過駐滬辦主任,算是關係比較近的乾部。他所在的工業開發區,雖然行政區劃級彆和縣一樣,但隻管理園區企業,不轄鄉鎮,經濟總量若單算園區,已經躍居全市第一,綜合排名也到了第四,發展勢頭非常迅猛。
廖自文主動伸出手,先跟我用力握了握,又跟吳香梅打了招呼:“朝陽,香梅書記,剛散會這人真多。我本想跟曉陽打個招呼,看她一直陪著瑞鳳市長在處理事情,就沒湊上去。”他對我說話,帶著幾分長輩對晚輩的隨意和關切,也有一絲看重,“祝賀你啊,朝陽,也祝賀曉陽。市政府秘書長,這個崗位責任重大,事務性工作繁雜,是個關鍵的樞紐位置,不過以曉陽的能力、細致和沉穩,肯定能勝任愉快,成為瑞鳳市長的得力助手。”
廖自文是我和吳香梅在平安縣工作時的老領導,雖然沒直接管過我們,但資曆和威望在那裡擺著。他看看左右,把我們引到廣場邊上人稍少點的一棵大鬆樹下,壓低了些聲音,推心置腹地說:“朝陽,香梅,這裡沒外人,我說句實在話。這次市裡班子一動,下麵跟著就要有一係列調整。屈安軍同誌調到組織部,鄭紅旗、常雲超兩位同誌下一步啊同時卸任書記,空出來的重要位置至少有三個。朝陽啊,這對你來說,是個機會,關鍵要看怎麼把握。”他特意看了我一眼,目光深邃,“朝陽,你擔任縣長的時間雖然不長,各方麵反映都不錯,這次有沒有什麼想法?”
我心裡很清楚,組織上從來就沒有就縣委書記崗位變動的事跟我有過任何正式或非正式的溝通。而且,我擔任縣長的時間,按常規來說,也還沒到提拔的年限。更重要的是,東洪縣幾個關乎長遠發展的大項目正處在關鍵時期,我現在如果離開,於心不甘,也怕人走政息,影響項目順利推進。
我沉吟了一下,語氣誠懇地說:“廖書記,說實話,我現在的全部心思,還是想紮紮實實留在東洪縣,把幾個有了眉目的項目,紮紮實實地落地生根,看著它們建成投產,見到效益,真正給東洪縣的群眾留下點實實在在的家底。=”
廖自文聽完,臉上露出讚許的笑容,點了點頭,語氣變得語重心長:“朝陽,你有這個定力,有這個大局觀,很好!非常難得!立足當前,腳踏實地,為官一任、造福一方……。”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這時,各代表團的大巴車、中巴車開始陸續發動引擎,離開劇院廣場。廣場上的人群漸漸變得稀疏。我知道曉陽作為新當選的市政府秘書長,肯定要陪同王瑞鳳市長處理會議閉幕後的諸多事宜,會見重要代表,一時半會兒肯定結束不了。我正打算步行回不遠處的市委家屬院休息一下,手裡握著的那個磚頭般大小的摩托羅拉大哥大突然響了起來,鈴聲在略顯空曠的廣場上顯得格外刺耳。
我衝廖自文和吳香梅點頭示意告彆,走到一邊,按下那個碩大的接聽鍵,裡麵立刻傳來曉陽刻意壓低、卻難掩急促的聲音:“喂,朝陽,你在哪兒?”
“我剛出劇院,正準備回家屬院那邊休息一下。怎麼了?聽你語氣不對。”我心頭掠過一絲疑惑。
“先彆回家,瑞鳳市長讓你現在立刻來她辦公室一趟,有重要事情要當麵談。”曉陽的語氣聽起來有些緊張。
“瑞鳳市長找我?什麼事這麼急?會議不是剛結束嗎?她不用處理後續事情?”
“電話裡說不方便,你過來就知道了,直接到五樓我的辦公室!”曉陽不忘叮囑。
我掛了電話,廖自文與吳香梅已經握手告彆,分彆上車。劇院門口那條並不寬闊的馬路。果然,散會的代表、接人的各種車輛擠作一團,雖然市交警支隊派了不少人在現場緊張地疏導,但路麵狹窄,車流人流交織在一起,行進速度非常緩慢,喇叭聲此起彼伏。我心裡暗自搖頭:看來這次大型會議散場的交通疏導預案,還是考慮得不夠周全,應該在更遠端的路口就提前進行分流管製才對。說不定連市委書記、市長的專車也被堵在裡麵了,李叔這會兒壓力肯定不小,怕是要急得跳腳。
我找到縣裡的那桑塔納,坐上車,隨著緩慢的車流一點點往前挪。果然,在路口看到了李叔正叉著腰,劉建國跟在後麵,臉色鐵青地對著公安局的幾個同誌說著什麼,雖然聽不清具體內容,但看那手勢和表情,肯定是在發脾氣。短短兩公裡的路,足足走了十幾分鐘才到市委大院門口。
下車後,我徑直走向辦公大樓。來到五樓樓曉陽辦公室門口,隻見厚重的實木門關著,曉陽正好出門,探出身,看到我就把我抓進了辦公室。
曉陽的辦公室不算大,但收拾得整潔有序。靠牆放著一排深色的文件櫃,裡麵塞滿了各種貼著標簽的檔案盒,牆角還有一個墨綠色的鐵皮保險櫃,顯然是存放機密文件的地方。曉陽遞過來她的杯子,長長舒了口氣,伸出腳讓我看黑色高跟鞋,抱怨道:“高跟鞋子也太累了,這腳都磨破了皮了,給我揉一揉。”
我馬上看了眼門口道:“秘書長,你的架子也太大了吧,說市長找我,搞半天喊我給你捏腳?這要是萬一讓人看見,我東洪縣的縣長,在辦公室給秘書長捏腳,我們東洪百萬群眾的臉往那裡隔!”
曉陽撇看了我一眼,說道:“哎呦,你這高度,百萬群眾?上嘴皮挨天,下嘴皮貼地,你這口氣給媳婦捏個腳都要犯法了啊。你不捏,晚上我可回去捏你!”
我下意識的坐緊了些,心裡暗道好在這個點市委大院下班了,應當是沒什人,一邊給曉陽捏腳,一邊問道:“市長到底有沒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