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辦公桌前坐下,我再次嘗試撥打鄭紅旗辦公室的電話。這一次,聽筒裡隻響了兩聲,就被接起了。
聽到鄭紅旗那熟悉、此刻卻帶著明顯疲憊的,我立刻說道,語氣帶著關切:“紅旗市長,您可讓我好找啊!電話打了幾次都沒人接。情況怎麼樣?調查組那邊……談完了?”
電話那頭,鄭紅旗的聲音帶著一種如釋重負卻又心力交瘁的複雜感,他苦笑了一聲,那笑聲通過電流傳來,乾澀得很:“朝陽啊,剛回來,水都沒顧上喝一口。你是問調查組的事吧?談完了,整整到晚上十二點,這不睡到九點才來上班。”
我趕緊追問,心提了起來:“紅旗市長,調查組那邊現在到底是個什麼說法?什麼時候找田嘉明本人談話?”
鄭紅旗在電話裡又重重地歎了口氣,那歎息聲裡充滿了無奈:“哎呀,朝陽,這個嚴廳長,把老子當階級敵人審,還有他帶來的那幾個人,太較真了。問話問得一環扣一環,滴水不漏,根本不給你任何含糊其辭蒙混過關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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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追問:“紅旗市長,您是怎麼跟他們談的?特彆是子彈的事?”
鄭紅旗語氣沉重:“朝陽,我的壓力非常大啊。進去之前,我還琢磨想能不能說得模糊一點。但他們一上來就明確點出來葛強,葛強把前因後果、詳細經過,甚至田嘉明當時說話的語氣表情,都交代了。我這邊再想回避根本過不了關。所以,我隻能儘可能……實事求是地說了。”
我心裡一緊,最擔心的情況還是出現了。“紅旗市長,看來他們真是衝著刨根問底來的,證據工作做得很紮實。那他們有沒有追問當初隱瞞不報的決定,是誰做出的?”
鄭紅旗的聲音帶著後怕:“那是追問的重點!他們反複追問,當初是誰決定把這件事壓下來內部處理、不向上級報告的,是誰做的具體指示,有哪些領導知情。這分明是要逼著我……得罪人啊!於偉正書記當初親自給我做的指示,要求控製知情範圍,冷處理;慶合市長也找我談過話。你說,這些話我能照實說嗎?那不成把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都扯進來了?”
我急忙問,手心有些出汗:“那您最後是怎麼應對過去的?”
紅旗書記幾乎像是耳語:“我還能怎麼說?我肯定不能把於書記和市長直接點出來啊。那我成什麼了?我就是說,我作為當時市領導,主要是考慮到田嘉明同誌一貫表現優秀,特彆是在接下來的抗洪搶險中做出了巨大貢獻,功大於過,加上‘給子彈’事件本身沒有造成最嚴重的實際後果。結果,那個嚴廳長聽到這裡,當時就拍了桌子!”
“拍桌子?”我心頭猛地一跳,一股寒意從脊背升起。調查組負責人對一位副市長拍桌子,這態度已經再明確不過了。
“是啊,”鄭紅旗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滿,“他說,‘給子彈’行為本身的性質就極其嚴重惡劣,是嚴重的違紀違法行為,更何況還間接導致了後續的死亡!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功過’問題可以相抵的了!他們還明確表示,下一步要調查尚武局長,以及市局相關辦案人員,是否存在知情不報、壓案不查、甚至出具不實鑒定報告等問題!”
我愣住了:“還要調查李叔?調查市局?”
紅旗書記說道:“朝陽,具體細節我也不完全清楚,他們不會跟我交底。但據我側麵了解,可能是指當初對現場找到的子彈殼的鑒定報告,市局刑偵支隊出具的報告,在子彈來源的認定上,有意模糊了關鍵細節,回避了那幾顆子彈與田嘉明配槍的直接關聯性,或者對致命子彈的來源認定含糊其辭。朝陽啊,這些事情,如果嚴格按刑訴法和公安辦案紀律來摳,是說不過去的。市公安局,包括尚武局長,包括具體牽頭的孫茂安副局長,包括我恐怕都負有一定的領導責任或直接責任。現在就看調查組最終怎麼認定這個責任的性質和大小,是工作失誤,還是刻意隱瞞了。”
掛斷鄭紅旗的電話,手心裡全是冷汗。專業的調查組果然不一樣,眼光毒辣,切入點多,不僅查當事人,還要查處理環節,這是要把整個鏈條上的責任都捋清楚,看看這“蓋子”是怎麼捂上的,誰參與了捂蓋子。這樣查下去,牽扯麵就太大了,可能遠遠超出田嘉明個人的問題。
這個時候,辦公室的門被推開,縣委書記丁洪濤邁著四方步走了進來。他臉上掛著那副標誌性微笑,雙手習慣性地扶著腰間的皮帶。
他站在門口,目光在辦公室裡掃了一圈,最後落在我身上,語氣平和地問道:“朝陽縣長,忙什麼那?我啊有點事想和你溝通一下。”
我立刻從辦公桌後繞出來,迎了上去:“洪濤書記,您來了,快請進,請坐。”我把他讓到靠牆的長沙發主位上坐下,自己則拉過一把木製扶手椅,坐在他對麵,保持著適當的恭敬距離。
丁洪濤坐下後,習慣性地拍了拍大腿,身體微微後靠,才緩緩開口,語氣像是拉家常:“是這樣啊,朝陽同誌。剛才,縣委辦的呂連群主任,到我辦公室去了一趟。”
他拿起韓俊剛送進來的熱茶,吹了吹氣,卻不喝,又放回了茶幾上,繼續說道:“他呢,提出要請長期病假,說是身體一直不好,心臟有點問題,醫生建議需要靜養,不能勞累,更不能情緒激動。”
我心中了然。呂連群因為之前侯成功副市長調研時挨了批評,一直稱病住院,情緒低落。
現在看來,他是想用請長期病假這種方式來表達不滿,或者更是一種試探,看看領導班子,特彆是丁洪濤,對他這個縣委辦主任到底是什麼態度。
我謹慎地問道,語氣帶著關切:“長期病假?他有沒有說具體要請多久?病情嚴重到什麼程度?需不需要縣裡幫忙聯係省城的專家看看?”
丁洪濤搖了搖頭,臉上露出譏誚,那笑容一閃即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多久他沒明說,病情嘛,也就是老毛病,說是需要靜養。但我能明顯地感覺到,呂連群同誌這是帶著個人情緒來的。雖然,上次侯成功副市長來調研,是對我們縣的工作提出了批評,當然,也批評了你我嘛,我們都有責任。但我始終認為,作為黨員領導乾部啊,特彆是縣委的大管家,麵對上級的批評,我們要正確對待,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要把批評當作動力,把工作做得更好,怎麼能把個人情緒帶到工作中來?更不能以此作為撂挑子、擺架子的理由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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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出丁洪濤話裡強烈的不滿,試圖緩和一下氣氛,也為呂連群轉圜一下:“丁書記,您的批評很及時。呂連群同誌可能確實身體需要調養,加上上次挨了批評,思想上有些包袱。我還去醫院看過他,也和醫院的朱院長交流過,他的身體狀況,確實是老毛病。既然市裡麵後來也沒有再明確要求調整呂連群同誌的崗位,我看,在他的工作安排上,還是以穩定乾部隊伍、關心同誌健康為主,讓他繼續主持縣委辦的工作,可能更有利於當前的局麵。等他身體恢複了,再輕裝上陣。”
丁洪濤擺了擺手,語氣變得堅決起來,臉上那點殘餘的笑意也收斂了:“朝陽啊,話不能這麼說。我們不能感情用事。從呂連群同誌現在的這個態度來看,我個人認為,他已經不太適合再擔任縣委辦公室主任這個職務了。縣委辦主任是什麼崗位?那是縣委的樞紐,是參謀部,是服務部,必須要有很強的承壓能力,要有大局觀,還要有敢於擔當、主動作為的精神嘛!遇到一點不順心的事,就給領導甩臉子,就擺挑子裝病,這像什麼話?這對我們縣委的工作會造成多壞的影響?會讓下麵的乾部怎麼看?以後我們還怎麼管理隊伍?”
我堅持道,試圖從大局出發:“洪濤書記,連群同誌可能確實需要時間靜養一下。現在正是十四大,後麵一大堆精神要學習傳達貫徹,穩定壓倒一切。這個時候調整縣委辦主任,時機也不合適!”
丁洪濤輕輕“嗬”了一聲,打斷了我的話,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靜養?朝陽,誰不需要靜養?我看咱們縣裡幾百名科局級以上的乾部,挨個拉到醫院去檢查,十個裡頭恐怕有八個都得被醫生建議多休息,注意身體。可現在是什麼時期?是推進‘四個現代化’建設的關鍵時期,是我們縣裡幾大工程攻堅的緊要時刻!我們入黨宣誓的時候怎麼說的?要為黨和人民的事業奉獻一切。怎麼到現在,個人身體有點小毛病,思想上有點小情緒,就要長期靜養,工作不管不問了?我們不能因為遷就一個同誌的情緒,就影響了全縣幾十萬人民的事業!”
他看著我目光嚴肅:“所以,我今天來,是跟你通個氣,也是商量。我的想法是,鑒於呂連群同誌的身體狀況確實不適合繼續承擔繁重的工作,先讓劉明同誌來主持縣委辦的日常工作。至於呂連群同誌嘛,既然他身體確實需要‘靜養’,那就讓他安心養病去吧,縣委辦的工作,不能再受影響了。這也是對工作負責,對他本人健康負責。”
我自然看得出來,丁洪濤這是借題發揮,想趁機把不太信任的呂連群拿掉,把自己信任的劉明扶上去。
我立刻表態反對,語氣也強硬起來,必須表明我的立場:“丁書記,對您的這個想法,我不能同意。呂連群同誌是市委任命的縣委辦主任,在沒有明確錯誤、也沒有市委調整意見的情況下,我們縣委不宜擅自調整他的分工。現在正值十四大召開,維護穩定是頭等大事。而且,市委書記於偉正同誌還在京開會,這個時候調整縣委辦主任的分工,明顯不合適,不利於縣委班子的團結和工作的穩定交接。我建議還是等呂連群同誌病假結束,或者等於書記回來後再議。”
丁洪濤聽到我明確的反對,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一些,目光變得有些深沉,他看著我說:“朝陽同誌,我希望你能明白,調整縣委辦內部的工作分工,是在縣委書記職責範圍內的事。我這次來,主要是跟你這個副書記、縣長溝通情況,聽取意見,是尊重班子團結。但最終的決定權,我想我還是有的。”
我感覺到他語氣的強硬,但這件事關係到縣裡的權力平衡,我必須為呂連群說話,也是為了一種製衡。我隨即提出了一個折中方案,既給了丁洪濤台階,也保留了回旋餘地:“丁書記,既然您堅持認為需要加強縣委辦的工作,那你看這樣行不行?呂主任的問題,主要可能還是思想上有包袱。這個包袱,我以縣委副書記的身份,再去和他深入地談一次,做做他的思想工作,請他放下包袱,以大局為重,先回來安心把工作擔起來。如果他願意回來把工作擔起來,那麼還是由他繼續主持縣委辦的工作,劉明同誌可以多承擔一些具體任務,協助他嘛。如果經過談話,他仍然堅持認為身體無法勝任,或者思想上確實轉不過彎來,需要長期休養,那我們再考慮您說的方案,由劉明同誌暫時主持工作。您看怎麼樣?”
丁洪濤靠在沙發上,手指輕輕敲打著膝蓋,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過了好幾秒鐘,才慢悠悠地說道:“朝陽啊,既然你有這個想法,願意去做這個工作,我也不攔著你。那你就去試一試吧。看看這位呂大主任,到底是真的病得起不來了,還是心裡有彆的心思,或者,是等著哪位領導給他撐腰呢……。”最後這句話,帶著明顯的暗示。
說完,丁洪濤站起身來,又習慣性地摸了摸腰間的皮帶,說道:“哦,對了,朝陽,還有件事,跟你通報一聲。”
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嚴肅起來,“剛剛,我接到了省委調查組的電話,讓我明天上午去市軍分區招待所談話。你看,這會是什麼事?”他明知故問,目光探究地看著我。
我立刻說,語氣肯定:“丁書記,那肯定還是和田嘉明同誌的事情有關。您是縣委書記,縣裡的主要負責人,調查組向您了解情況是必然的程序。”
丁洪濤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像是擔憂,又像是彆的什麼:“老田的這個事啊,現在是越來越麻煩了,上次市委開會,於書記定的調子是‘實事求是’。朝陽同誌啊,”他目光頗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實事求是’這四個字,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啊。在這件事情上,於書記想保,市裡一些領導也有顧慮,我個人也是非常想保護嘉明同誌的,畢竟他為東洪縣立過功,有苦勞。但就是不知道,這次省裡調查組,給不給機會啊?”
接著,他目光在我臉上停留片刻,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語氣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試探:“朝陽啊,說實在的,我還真不希望他們找我這種腦子比較直、不會拐彎、說話容易得罪人的同誌去談話。我是真希望,能由你代表咱們縣委、縣政府,去跟調查組交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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