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綠色的桌布鋪得平整,沒有一絲褶皺。牆上掛著幾張軍事訓練圖片和“政治合格、軍事過硬、作風優良、紀律嚴明、保障有力”的紅色標語。
窗戶玻璃擦得鋥亮,窗外是招待所院內蒼翠的鬆柏。
工作人員悄無聲息地送上三杯清茶,然後退了出去,輕輕帶上門。會議室裡一時安靜下來,
王瑞鳳端坐著,目光平靜地看著桌麵;李尚武雙手放在膝蓋上,腰杆挺直;曉陽則微微側身,觀察著會議室的環境。
過了約莫五六分鐘,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一位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身材高大、麵色嚴肅中透著紅潤的乾部走了進來,正是帶隊的、督導組組長嚴恪己。他穿著一件深藍色的中山裝,風紀扣扣得嚴嚴實實。
嚴恪己進門後,臉上露笑,主動向站起身的王瑞鳳伸出手,動作幅度不大:“瑞鳳市長!沒想到你還親自到招待所來關心我們的工作,辛苦了!”
王瑞鳳也笑著伸出手,與嚴恪己輕輕一握,隨即放開:“嚴廳長,您這是說哪裡話!您和督導組的同誌們百忙之中到我們東原指導工作,是我們給你們添麻煩了才對!我們歡迎還來不及呢!”
嚴恪己擺擺手,依舊保持著那種淡淡的笑容:“瑞鳳市長,你這是在批評我們督導組給地方添亂啊。”這話半是玩笑,半是試探,語氣微妙。他的目光隨即轉向王瑞鳳身後的李尚武和鄧曉陽。
王瑞鳳立刻側身介紹:“嚴廳長,這位是我們市副市長,公安局局長李尚武同誌。這位是市政府秘書長曉陽同誌。”
嚴恪己與李尚武、鄧曉陽依次輕輕握手,表情沒有什麼變化,隻是點了點頭,說了聲“你好”。
一番必要的禮節性寒暄後,各自在會議桌旁落座。嚴恪己自然坐在了主位,王瑞鳳坐在他對麵,李尚武和鄧曉陽分坐兩側。嚴恪己臉上那點勉強的笑容迅速收斂,恢複了慣有的嚴肅表情。他沒有帶任何隨從人員,獨自麵對東原市的三位領導。
“瑞鳳市長,”嚴恪己開門見山“按照規定啊,我們督導組在工作期間,原則上是不方便與地方黨政領導見麵的,以免產生不必要的乾擾,影響調查的獨立性和客觀性。不過,既然……有領導打了招呼,我們肯定要服從組織原則。”
他在這裡微妙地停頓了一下,目光似有若無地從王瑞鳳臉上掃過,“今天破例和幾位見麵,主要是基於對地方工作的尊重,也借此機會,把我們初步了解的一些情況,做個通報,聽聽地方的看法。”
王瑞鳳身體微微前傾,做出認真傾聽的姿態,語氣誠懇:“嚴廳長請講,我們一定積極配合督導組的工作,有什麼問題,我們絕不回避,堅決整改。”
嚴恪己翻開麵前的一個黑色硬皮筆記本,看了一眼上麵記錄的要點,然後抬起頭,目光平穩地掃過三人,最後落在王瑞鳳臉上:“根據我們目前掌握的情況,基本可以認定,田嘉明同誌在擔任平安縣政法委副書記期間,確實給了社會人員葛強一批製式手槍子彈,數量是五十發。正是因為這批子彈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誘發了葛強後續設法獲取槍支的念頭,並最終使用獲取的槍支製造了震驚全省的東洪縣槍擊案,導致東投集團兩名乾部不幸死亡。可以說,田嘉明同誌違規提供彈藥,是這起惡性案件的一個重要誘因。這個基本脈絡,證據鏈比較清晰,我們已經查實。現在需要進一步核實的,一是子彈流轉的具體細節和背景,二是事件發生後,為什麼沒有按照重大事件要求及時、如實上報,導致問題被掩蓋至今,錯過了最佳處理時機。”
他合上筆記本,身體向後靠向椅背,姿態顯得放鬆了些,但語氣依舊強硬,甚至更為凝重:“所以,我們現在要查的是兩個核心問題:一是田嘉明提供彈藥這一行為的性質和相關責任;二是瞞報事件的組織責任和領導責任。如果不是因為當初的瞞報,按照正常的辦案程序和時效,田嘉明同誌的問題,恐怕早就應該進入司法程序了。”他特意將“早就應該進入司法程序”這幾個字放緩了語速,加重了語氣,其含義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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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初步判斷裡,田嘉明的問題已不僅僅是違紀。
王瑞鳳心中凜然,知道對方果然是有備而來,而且掌握了相當紮實的證據,態度強硬。硬扛著否認或者一味推諉是下策,隻會激化矛盾。
她迅速調整了一下策略,甚至帶著幾分沉痛:“嚴廳長,督導組工作效率很高,查清的事實清楚,依據也很充分,這一點我們市委、市政府完全認可。接下來,我們一定在全市範圍內,特彆是政法係統,加強乾部管理教育,特彆是在槍械彈藥管理和重大事項報告製度上,一定會進行嚴肅整頓,吸取深刻教訓,完善製度,堵塞漏洞……”
王瑞鳳想著話題引向內部整改、加強教育、完善製度的層麵,這是一種常見的化解危機策略,將具體個人的責任轉化為集體反思和製度完善,以期降低處理的烈度。
然而,話還沒說完,嚴恪己就用指關節輕輕敲了敲桌麵,打斷了她:“瑞鳳市長,抱歉打斷一下。”
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了一絲笑意,“關於內部教育、完善製度,這都是後話,是問題發生後的補救措施,當然必要。但現在問題的關鍵,是要對已經發生的事實,依法依規進行定性處理。如果按照我們調查所顯示的性質來看,田嘉明同誌的問題,恐怕不是簡單的內部教育、紀律處分所能涵蓋的,很可能需要從法律層麵來研究。這一點,定性必須要準確,這是我們開展一切工作的基礎和前提。”
王瑞鳳心裡一沉,知道對方思路清晰,寸步不讓,緊緊抓住了“依法依規處理”這個要害。
她立刻爭辯道,語氣也加強了幾分:“嚴廳長,您關於需要依法依規處理的這個原則,我們完全讚同。但是,對於您剛才提到的‘定性’問題,我認為還有待商榷,需要更全麵地看待。首先,田嘉明同誌當時給出的子彈,是否就是後來涉案槍支使用的同一批子彈,還需要嚴格的技術鑒定來最終確認,不能簡單劃等號,這是基本的證據規則;其次,葛強購買槍支、持槍殺人,主因是他個人的極端違法犯罪意圖,不能將主要責任推到田嘉明同誌幾年前違規提供子彈這件事情上,這是典型的倒果為因,推卸主犯責任,這種邏輯我們不能采信。”
她觀察了一下嚴恪己的反應,見對方麵無表情,便繼續闡述,語氣轉為懇切:“更重要的是,嚴廳長,我們要曆史地、辯證地看待一個乾部。田嘉明同誌到任東洪縣以來,在整治當地混亂的社會治安、配合縣委縣政府開展反腐敗工作方麵,是敢於碰硬、做出了實實在在成績的,在基層群眾中是有威望的。他更是我們市裡不久前剛剛表彰過的抗洪搶險英雄,是立了大功的!對於這樣的乾部,我們市委、市政府的意見是明確的,就是要本著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原則,給予改正錯誤的機會,不能因為一時一事的過失,就全盤否定一個乾部多年的努力和貢獻。所以,我懇請嚴廳長和督導組的同誌們,能充分考慮到我們基層工作的實際困難和人性的複雜,在提出處理意見時,能夠客觀公正,留有餘地,給乾部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王瑞鳳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既承認了部分事實,又對關鍵點提出了質疑,更強調了田嘉明的功勞和基層的實際,試圖用“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組織原則爭取回旋空間。
嚴恪己聽完,沉默了片刻,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語氣似乎緩和了一些,但立場未變:“瑞鳳市長,你的心情,你為乾部考慮的想法,我能理解。但是,我隻能跟你說聲對不起啊。省委政法委交給我的任務,就是查清事實真相,並依據事實和法規,提出負責任的、不摻雜水分的處理建議。至於最終涉及到黨紀國法的問題,自有紀委和司法機關去獨立裁定。也請你理解我的難處和職責所在。”
王瑞鳳不甘心,她知道僅僅靠說道理很難打動鐵麵的嚴恪己,試圖施加一些壓力,點明背後的關係網:“嚴廳長,您堅持職責,我們理解。您看這樣行不行,關於田嘉明同誌問題的具體情況和我們的看法,我和於偉正書記會親自去省裡,向省委政法委主要領導溝通彙報,爭取上級的理解和支持……”
果然,一聽這話,嚴恪己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語氣也變得生硬起來,帶著明顯的不悅:“瑞鳳市長!如果你和於偉正同誌這樣做,那就是在乾預我們督導組獨立辦案了,是在給上級領導出難題!我不建議你這樣做。如果地方上的領導都因為這樣那樣的問題去找上級說情、打招呼,那還要我們督導組下來乾什麼?這件事,必須在我們這個層麵來處理!”
會議室的氣氛瞬間變得尷尬而緊張。李尚武見僵持不下,王瑞鳳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便試圖打個圓場,臉上擠出一些笑容,插話道:“嚴廳長,您看,大家都是自己同誌,都是為了把工作做好。田嘉明這個事情,確實他有錯誤,該批評批評,該處理處理,但是不是可以考慮一下他事出有因?當時基層彈藥管理也比較混亂,而且畢竟沒有造成最直接的嚴重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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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恪己的目光轉向李尚武,帶著一種冷冽的審視。他盯著李尚武看了幾秒鐘,直看得李尚武臉上的笑容有些發僵,才緩緩說道:“李尚武同誌,你不說話,我倒差點忘了啊。本來,按計劃下一個就要找你核實情況。既然你今天也來了,正好,一會兒你就不要走了,我們有些事情需要向你詳細了解。”
李尚武聞言,臉色一變,愕然笑道:“嚴廳長,您……您這是什麼意思?
嚴恪己麵無表情:“根據我們初步調查和幾位相關經辦人員的推斷,當初決定壓下田嘉明涉槍事件不報,這個命令,很可能就是你這位當時副市長下達的。所以,我們需要你留下來,配合調查,把當時的情況說清楚。”
李尚武的臉一下子漲紅了,他萬萬沒想到,嚴恪己竟然一點情麵都不講,當場就要扣下他一個地級市的公安局長、副市長!
王瑞鳳也急了,火氣一下子冒了上來。她本就是直脾氣,此刻見嚴恪己如此不通情理,不僅不給田嘉明留餘地,還要當場扣留市政府的黨組成員,聲音不禁提高帶著明顯的怒意:“嚴廳長!你這樣做是不是太過分了!李尚武同誌是省管乾部,是東原市的副市長!你一句話說留下配合調查就留下?還有沒有組織程序!要對他進行談話,是否需要通過市委,甚至向省委組織部備案?”
嚴恪己並不動怒,反而顯得更加冷靜,甚至嘴角牽動了一下。他從容地從麵前的文件袋裡抽出一份材料,看了一眼,然後平靜地看向王瑞鳳,目光坦然:“王市長,關於需要李尚武同誌配合調查一事,其必要性和初步依據,我們已經向省委政法委主要領導作過彙報,並獲得了原則同意。如果你不相信,或者認為程序有問題,現在就可以打電話去省委政法委辦公室核實。”
王瑞鳳當然不能當場打電話核實,那樣就等於直接頂撞上級機關,質疑其權威,事情就再無轉圜餘地。
於偉正交給她的任務是來溝通協調,爭取主動,不是來送人頭的,而且這關係到東原市班子的顏麵。她強壓著胸中翻湧的火氣,儘量使自己的語氣保持平穩,:“嚴廳長,我可提醒你,李尚武同誌是被列為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考察人選的人,考察程序都已經結束了!等大會閉幕,省裡調整乾部時,他就是我們東原市的政法委書記!現在他也是市政法委副書記,說起來,和你們也算是一個係統的同誌!這樣對待一個即將走上更重要崗位的同誌,我看並不妥當?”
嚴恪己聽完,語氣也更加不客氣:“瑞鳳市長,如果你是想從我這裡走門路、開口子,那我明白告訴你,此路不通!我今天已經算是破例了,看在……某些領導的麵子上,至於尚武同誌是否晉升,那是組織考慮的事情,與我們現在需要他配合調查是兩碼事,不能混為一談。
王瑞鳳知道再說下去也無益,擠笑說道:“那好,嚴廳長,我隻問最後一句,田嘉明這件事,還有沒有通融的餘地?能不能給他留條路,留碗飯吃?”
嚴恪己與王瑞鳳對視著,目光沒有任何躲閃。他鄭重的緩緩地搖了搖頭,一字一頓地說:“對於害群之馬,必須堅決清除出乾部隊伍。這一點,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王瑞鳳長歎一口氣,知道再多說一個字都是浪費口舌。她麵無表情地說:“既然如此,嚴廳長,那我們就不打擾了。”
說完,王瑞鳳轉身就向門口走去。鄧曉陽立刻跟上。李尚武臉色尷尬,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嚴恪己在他身後說道:“尚武同誌,請你留下。”
李尚武到底是經曆過風浪的人,短暫的慌亂後,反而鎮定下來。他自嘲地笑了笑,對王瑞鳳說:“市長,您和秘書長先回去吧。嚴廳長也是依法辦事,我配合調查就是了。”
他又轉向嚴恪己,語氣帶著幾分無奈,幾分試探:“嚴廳長,關於子彈那件事,我提個建議,能不能……內部消化處理?畢涉案人員也抓到了,該判的判,這事是不是就可以結了?”
嚴恪己目光炯炯地盯著李尚武,語氣異常嚴厲:“尚武同誌!我必須嚴肅地批評你!你這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思想,非常危險!這是典型的有法不依、執法不嚴!如果都像你這樣想,國家的法律、黨的紀律,豈不是成了兒戲?!”
李尚武被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嚴恪己說道:“你也不要意外,我們了解清楚了,那個時候,你正是田嘉明的直接領導,他是平安縣政法委的副書記,你是平安縣政法委書記,副縣長,公安局局長。你能說你沒有責任嗎?”
李尚武道:“嚴廳長,我,我有責任。”
嚴恪己道:“這就對了嘛,我們明天就要和田嘉明同誌見麵,這個事情,明天,咱們就徹底解決,由我們出建議處理報告,事情拖了幾年了,是該有個結果了。”
李尚武心情沉重的道:“嚴廳長,眼下我也走不了,你們到底打算怎麼處理?”
嚴廳長看局麵確實鬨得有些應僵硬,就說道:“尚武同誌啊,咱們都是老政法,我多給你囉嗦幾句,我們的建議,對你不予提拔使用,調整分工,鄭紅旗同誌向東原市委市政府做出深刻檢討,對市公安局副局長孫茂安同誌建議免職,對田嘉明追究刑事責任,東原市委市政府,要做全省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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