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於偉正親自降下了後座的車窗,他一夜未眠,眼中布滿了血絲,但目光依然沉靜。他眉頭微蹙,看著焦楊,直接問道:“人非常多?什麼意思?具體有多少人?都是些什麼人?”
焦楊趕忙上前一步,幾乎是半躬著身子,對著車窗內的於偉正彙報:“於書記,是這麼回事。馬關鄉、二官屯鄉,還有沿河幾個鄉鎮的群眾,聽說田嘉明書記……因公犧牲的消息,很多群眾自發地趕來了!現在縣城裡幾條主乾道,特彆是通往縣醫院的那條路,完全被人群擠滿了,水泄不通!我們調集了所有能調動的警力,但車輛根本進不去醫院那邊……我們正在全力疏導,但效果甚微。”
市委常委、秘書長郭誌遠立刻推開車門,繞過車尾,快步走到焦楊麵前。他麵色凝重,伸手扶著車廂,語氣嚴肅:“焦楊同誌!現在聚集的群眾到底有多少?當前的第一要務,是確保絕對不能出任何安全事故,特彆是大規模踩踏事件!你們有沒有預案?”
焦楊連忙回答,語氣中帶著巨大的壓力:“秘書長,請您放心!我們第一時間啟動了預案,臨平縣和曹河縣公安局的支援力量已經到位,來了幾百名乾警,加上市局增派的同誌,現在都在我們縣裡協同維持秩序。基本上是五人一崗,十步一哨,所有能動用的力量都投入進去了。但是……群眾自發來的太多了,完全超出了我們的預料和掌控能力。”
郭誌遠眉頭緊鎖,追問道:“消息怎麼會傳得這麼快?”
焦楊歎了口氣,解釋:“秘書長,東洪縣地方不大,鄉裡鄉親的,這種消息傳得比電話還快。關鍵是……基層群眾,尤其是沿河那些受過水災的群眾,對田嘉明同誌確實有很深的感情。大家都念著他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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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誌遠還想再問細節,於偉正已經推開車門,走了下來。寒冷的空氣讓他精神一振。他抬手製止了郭誌遠,目光掃過焦楊和呂連群焦慮的臉,最後望向縣城方向,雖然看不到具體情形,但能感受到那種無聲的湧動:
“誌遠同誌,不要慌。要相信我們的群眾,要尊重我們的群眾。他們今天自發地來到這裡,沒有彆的意思,就是想送一送他們心目中的田嘉明同誌嘛。他們的心情,和我們一樣沉重。”
他轉向焦楊,語氣果斷:“車確定開不進去了?”
焦楊肯定地點頭,語氣無奈:“於書記,確定開不進去了。主乾道完全癱瘓,我們試過引導,但人流太密集,車輛根本無法移動。”
於偉正點了點頭,沒有絲毫猶豫,做出了決定:“既然車進不去,那我們就和群眾一樣,步行進去。”
郭誌遠立刻上前,臉上寫滿了擔憂:“書記,步行過去風險太大!這人流密集,情況複雜,您的安全是首要問題!我們不能冒這個險!
於偉正看向他:“你們啊,總是把我當成了多大個乾部?彆忘了,我們也是從群眾中來的。現在回到群眾中去,走進他們中間,是我們應有的態度和覺悟。走吧!”說完,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深色風衣,邁開步子,率先朝著縣城主乾道的方向,大踏步走去。
從東光公路路口下來,步行幾十米就是縣城的主乾道。眼前的景象,於偉正也感到了一種深深的震撼。
主乾道上,已經不是水泄不通可以形容,而是人挨人、人擠人,摩肩接踵,彙成一股緩慢、沉重的沉默河流。沒有喧嘩,沒有口號,隻有密集的腳步聲和偶爾壓抑不住的啜泣聲。
於偉正一行很快就被這股無聲的人流裹挾。他立刻被那股發自內心的、樸素的悲慟所包裹。
人們大多沉默著,臉上寫著悲傷和茫然。有白發蒼蒼的老人,被兒女攙扶著,步履蹣跚;有皮膚黝黑、身材壯實的漢子,眼眶通紅;有抱著孩子的婦女,眼神中充滿了惋惜。
他們中的很多人,可能從未和田嘉明有過直接接觸,甚至很多人隻是遠遠地見過“田書記”,或者僅僅是從彆人口中聽說過他的名字和他抗洪的故事。但他們共同經曆了那場滔天洪水,都知道是這位田書記,在關鍵時刻,頂著丟官罷職的風險,阻止了原定的在東洪縣境內泄洪的方案,保住了他們祖祖輩輩賴以生存的家園和土地。
東洪縣整體地勢低窪,數千年來都被水患折磨,在這片常受水患之苦的土地上,老百姓建房子都是先建設一個高高的土台,把地基壘得老高,以躲避洪水。在東洪民間就有這種說法:三年攢錢壘土台,三年攢錢蓋房屋,再花三年還清債務。
可以說,沿河灘區的群眾,幾乎一輩子都在和水患打遊擊,對洪水有著刻骨銘心的恐懼。
87年那場大水的慘痛記憶猶新,許多老一輩人談起來仍心有餘悸。
因此,誰在危難時刻,真正保護了他們的“窩”,保住了他們辛辛苦苦壘起來的“土台子”和上麵的房屋,他們就用最樸素、最直接的方式記在心裡。
於偉正被這沉鬱而真摯的氛圍深深觸動。好在東洪縣委辦派出的兩名身材高大、經驗豐富的乾部奮力在前分開人流,艱難地為領導們開路。
每個路口都有公安以及抽調的機關乾部在協助維持秩序,他們手拉手組成人牆,嗓子都喊啞了。
無人能夠確切統計今天東洪縣城究竟聚集了多少人,仿佛四麵八方、十裡八鄉的人都來了,從七八十歲的老人到幾歲的孩童。又或許,東洪縣城自建縣以來,從來沒有在一天之內,自發地聚集過如此龐大的人群,隻為送彆一個人。
縣委辦主任呂連群此刻展現出了高度的機敏,他緊緊貼著市委書記於偉正,幾乎是張開雙臂,用自己並不算魁梧的身軀,在於偉正和擁擠的人群之間隔開一小片安全空間。秘書林雪則非常客氣地在前方不斷說著:“麻煩讓一讓,謝謝大家!不好意思了!謝謝謝謝!”
從十點鐘到達縣境路口,直到十一點二十分,於偉正一行才艱難地抵達縣醫院門口。這段平時開車不過幾分鐘、步行也就二十多分鐘的路程,他們硬是走了整整八十分鐘。這八十分鐘,於偉正每一步都走得異常沉重,他不僅是在走向田嘉明的靈堂,更是在走進東洪縣的民心深處。
縣醫院已經實施了嚴格的管製,因為狹小的院落根本承載不了這麼多群眾集中湧入悼念。
市長王瑞鳳、市委副書記周寧海、常務副市長臧登峰、副市長鄭紅旗等市領導,以及東洪縣的部分領導,正在醫院內的小廣場上緊急商議對策。東洪縣委書記丁洪濤獨自一人站在稍遠處的角落裡,臉色灰敗,沉默不語
。光明區自己的老部下被抓,縣委辦副主任劉明也被抓,一連串的打擊,讓丁洪濤的心在這一刻仿佛已經死了,隻剩下麻木和冰冷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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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看到於偉正一行終於到來,立刻圍攏了過來。秘書林雪自然地替於偉正拍打了一下風衣上沾染的灰塵,整理了一下被擠歪的衣領。焦楊也上前幫忙。從密集的人群中擠過來,於偉正整個人看起來都有些狼狽。
於偉正環視了一下在場的各位領導,沒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題:“現場情況怎麼樣?家屬情緒如何?後續安排有什麼打算?”
市長王瑞鳳上前一步,彙報道:“於書記,您辛苦了。家屬的情緒,在朝陽同誌和尚武同誌的耐心安撫下,暫時穩定了一些,現在都守在靈堂裡。我們正在緊急研究的核心問題是……追悼會是否還能按原計劃舉行?您也看到了,群眾太多,遠遠超出預計,安全壓力極大,我們擔心會出意外。”
於偉正的目光越過醫院低矮的圍牆,望向門外那寂靜卻無邊無際、默默等待的人群,他能感受到那無數道目光中蘊含的期待與悲傷。
他沉聲道:“群眾的感情,我們不能攔,也攔不住。把李尚武同誌請來。他是老公安,經驗豐富,需要他來主持現場局麵,疏導人群。必須果斷決策,采取有效措施,否則人越聚越多,一旦失控,後果不堪設想!”
市公安局副局長孫茂安領命而去。於偉正又補充道:“光是堵和勸離不行,要疏導。我一路走過來,看到還有群眾從四麵八方往這裡趕。東洪縣有百萬人口,就算隻來十分之一,也是十萬人!必須確保萬無一失,絕不能發生任何踩踏等安全事故!”
很快,副市長兼市公安局局長李尚武快步走來。他顯然也極度疲憊,眼袋深重,布滿血絲,但依然強打著精神,保持著公安乾部特有的乾練。
於偉正看著他,語氣沉重:“尚武同誌,大家都節哀吧。現在的情況你也看到了,人群太多,情緒激動,光是堵著不是辦法……”
李尚武望向門外黑壓壓的人群,眉頭緊鎖,又迅速環顧了一下整個縣醫院的布局。醫院其實不大,放眼就能看到東西兩側的圍牆,東西兩側各有一個大門,靈堂設在中部靠後的位置。他略一思索,便果斷地說:“於書記,王市長,堵不如疏,這是基本原則。我建議,立即由市、縣公安局抽調民警,混合編組,組成人牆,在醫院內部開辟一條單行循環通道。讓群眾分批、分次,從東門有序進入,在靈堂門口短暫停留瞻仰遺容,然後從西門迅速離開。這樣才能有效疏解門口聚集的壓力,形成流動,避免人員過度聚集引發其他問題。”
說著,他走到旁邊的小花園空地上,撿起一根樹枝,拉了拉褲腿,蹲在地上,開始現場畫起簡單的示意圖,標注出入口、路線、警力布置點……
幾位領導都圍攏過來,聽著李尚武的布置方案。他考慮得非常仔細,哪個單位負責哪個環節,如何銜接,出現突發情況如何處置,都一一交代清楚。
於偉正認真聽完,看向王瑞鳳,果斷拍板:“此議具體,周密,可操作性強。就按尚武同誌的意見辦!準備組織力量,開放通道,引導群眾有序通行,要求不停留、不擁擠、快進快出!讓大家見上最後一麵……”
李尚武立刻領命,召集市公安局副局長孫茂安等人,開始緊張地部署落實。
於偉正對王瑞鳳說:“給我們市委班子留出一點時間,我們要向嘉明同誌作最後的告彆。”他接著做出了決斷:“情況特殊,追悼儀式不能按原計劃去禮堂了,就在醫院靈堂簡單而莊重地舉行。橫幅、遺像都備好沒有?”
王瑞鳳答道:“書記,您放心,都已經準備妥當,隨時可以開始。”
於偉正:“好。儀式後,充分尊重家屬的意願安排後事。如果家屬同意,也可以考慮安葬於市烈士陵園,以彰其功啊。”
此時,一位戴著深度近視眼鏡、神情悲戚、學者模樣的同誌被我引薦過來。主動彙報道:書記,市長,這是平安縣政協副主席、計委盧兆全主任……
於偉正書記立刻上前,鄭重地伸出雙手,緊緊握住盧兆全冰涼的手,語氣沉痛而誠懇:“兆全同誌啊,請您節哀,請家屬節哀!市委市政府有負所托啊,沒有保護好嘉明同誌,對不住您家啊!”
盧兆全摘下厚如瓶底的眼鏡,用袖子擦了擦不斷湧出的淚水:“領導言重了,各位領導百忙之中趕來,我們家屬感激不儘。也請各位領導節哀,保重身體。”
雙方簡單客套安慰一番後,盧兆全主任道:“於書記,關於嘉明的後事,我們家屬內部商量了,是打算讓他回老家秀水鄉的……嘉明他……臨走前留了話,想回秀水鄉祖墳,和他爺爺葬在一起。”
於偉正表示理解,同時提出建議:“兆全同誌啊,您的想法我們理解。除了祖墳,也可以考慮市烈士陵園,或者東洪縣、平安縣的烈士陵園……。”
我彙報道:“於書記,嘉明同誌臨走前,就留下兩個字‘回家’!”
旁邊的家屬也點了點頭。於偉正看向王瑞鳳,王瑞鳳也默默點頭。於偉正明白了家屬的意願,他對盧兆全說:“好吧,既然這是嘉明同誌的遺願,也是家屬的共同決定,我們尊重,完全尊重。就按你們的意願辦,讓嘉明同誌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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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於偉正率領一眾市領導,走向臨時布置的靈堂。靈堂外,幾十名來自市、縣的公安乾警,自發地整齊列隊,為田嘉明守靈,神情肅穆,氣氛悲壯。
於偉正等人步入莊嚴肅穆的靈堂。靈堂上方,黑底白字的橫幅已經懸掛好了,沉痛悼念田嘉明同誌。中間掛著田嘉明的黑白遺照!
李尚武強抑著內心的巨大悲痛,主持簡短的告彆儀式。於偉正獻上花圈,整理挽聯,看著披著紅旗的田嘉明,神情肅穆。
於偉正的目光掃過人群,看到了站在後麵的丁洪濤。他眼神驟然變冷。他低聲對旁邊的秘書長郭誌遠耳語了一句,聲音雖輕,卻帶著寒意:“讓他出去。”
郭誌遠一愣,立刻明白了於偉正所指的就是丁洪濤。他馬上不動聲色地走到人群後麵,來到丁洪濤身邊,語氣平靜:“丁書記,這次是市黨政班子領導向嘉明同誌作最後告彆,縣裡的同誌就先在外麵等候吧,你就不要參加了。”
丁洪濤渾身一顫,臉上瞬間血色儘失。丁洪濤心裡打鼓,那個記者曾信誓旦旦地保證不會泄露消息來源。但看於偉正這態度……他不敢多想,也很自覺地、灰溜溜地退出了靈堂。
郭誌遠回到於偉正身邊,小聲彙報了一句。於偉正這才微微點頭,示意李尚武繼續。李尚武深吸一口氣,用莊嚴而悲痛的聲音宣布:“向田嘉明同誌遺體,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
市領導們懷著沉重的心情,深深鞠躬,然後依次緩步繞行,瞻仰遺容,作最後的告彆。
於偉正凝視著田嘉明安詳卻再無生氣的遺容,久久不忍離去,仿佛要將他最後的模樣刻在心裡。
直到王瑞鳳輕聲提醒他,門外的群眾仍在焦急等待疏導,他才紅著眼圈,用力握了握家屬的手,然後毅然轉身,走出了靈堂。
靈堂外,丁洪濤見於偉正單獨走出來,似乎想抓住最後的機會,急忙上前:“於書記,方不方便,我給您彙報個工作…”
於偉正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冰冷刺骨,仿佛能穿透他的五臟六腑。於偉正沒有停下腳步,撂下一句狠話:“你怎麼好意思,你怎麼好意思在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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