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硬著頭皮,說出了思考已久的、也是目前看來唯一可能走得通的路徑:“於書記,王市長,說到底,現在很多問題,比如設備換代、人員安置、債務化解,最終都卡在資金這個核心問題上。沒有資金注入,存量改革很難推動。”
於偉正立刻抬手製止:“紅旗,不要跟我講錢。市裡的財政狀況你不是不清楚,也是寅吃卯糧,到處都要用錢,哪裡貼得起曹河縣這麼大一個窟窿?貼了你們曹河,那光明區鬨不鬨?定豐和濱城鬨不鬨?”
鄭紅旗尷尬地笑了笑,心裡對那位想撂挑子的梁滿倉縣長,忽然多了幾分理解和同情。
這也不能談,那也不能動,核心問題又解決不了,難道真讓曹河縣這麼拖著,最後拖到全麵崩潰?
他深吸一口氣,說出了那個思考已久、卻也爭議最大的想法:“於書記,王市長,目前看來,比較現實的可能出路,還是得在產權製度改革上做文章。比如,嘗試推行股份製改造,或者選擇一部分非核心、經營困難的企業,逐步將國有資產進行評估後推向市場,引入有實力的社會資本、民營企業……”
於偉正盯著他,目光銳利:“說直接點,就是賣掉,是不是?‘一賣了之’?”
鄭紅旗鄭重地點了點頭:“從操作層麵看,可以這麼理解。當然不是簡單的甩賣,而是連帶著合理的債務和資產一起進行評估,打包處置。誰有資金、有技術、有市場,有能力把這個企業盤活,誰就來接手。實在盤不活、也沒有人願意接手的,恐怕也隻能……遵循市場規律,讓其自然淘汰。”
於偉正的身體向後靠進椅背,語氣變得異常沉重:“紅旗同誌,你這個想法,聽起來簡單直接,但背後的政治責任和社會風險,太大了啊!你要知道,曹河縣的這些國有企業,裡麵的工人老師傅,很多都是五六十年代建廠時的元老,他們一輩子獻給了工廠,為社會主義建設和地方經濟發展流過汗、出過力、立過功!現在企業遇到暫時困難,我們這些當領導的,不想著怎麼幫他們渡過難關,首先想到的就是‘賣’字當頭,把包袱甩給社會,讓工人下崗自謀生路?曹河縣有將近四五萬國企職工啊!這還不包括他們的家屬。不像東洪、臨平那些縣,刨去石油、煤炭企業,縣屬企業職工數量不多。你們曹河縣,可以說是十個人裡麵就有一個是直接或間接靠著國企吃飯的。他們沒了工作,沒了組織,我們能給他們每家每戶分地嗎?能立刻變出那麼多就業崗位嗎?有廠子在,哪怕暫時困難,發不出全額工資,但總還有個單位管著,有個組織依靠,職工的心裡是踏實的,起碼的基本生活還能維持。這把廠子一賣,把十幾萬人簡單地推向社會,他們的生計怎麼辦?他們的情緒怎麼安撫?這十幾萬人的穩定,誰來負責?誰來兜底?這個板,誰敢輕易拍?”
鄭紅旗一時語塞,無言以對。這並非他不作為,或者思想保守,而是債務的死結無人敢碰,不解決曆史債務,所有的改革舉措都像是隔靴搔癢。換幾個廠長、調整一下班子,都隻是權宜之計,解決不了根本矛盾。
一旁的侯成功副市長自從分管工業以來,也深入曹河做了大量調研,同樣感到束手無策,找不到能一舉破解這個困局的萬全之策。
侯成功副市長適時地接過話頭,試圖緩和一下凝重的氣氛,也為下一步工作爭取一點時間和空間:“於書記,王市長,我有個不成熟的建議。是不是可以由市裡牽頭,從計委、經貿委、財政局等部門,抽調一些力量,組成一個專門的考察調研小組,由市領導帶隊,到那些國有企業改革搞得比較成功、有成熟經驗的地方,比如江浙、廣東的一些城市,去係統地考察學習一下?看看人家到底是怎麼破解這類難題的,是怎麼在確保穩定的前提下,實現老企業煥發新活力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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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偉正書記沉吟了片刻,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點了點頭:“嗯,成功同誌這個建議可以考慮。改革不能閉門造車,學習借鑒先進經驗是必要的。我看組織部、政研室和經濟、商貿相關部門,可以抓緊研究一下,拿出一個考察方案來。但是,”他再次強調,“學習歸學習,關鍵還是要結合我們東原、曹河的實際。你們下去之後,包括之前你們去歐洲的方案,還要繼續深入調研,認真思考。曹河縣的問題,不能再無限期地拖下去了,必須有一個明確的說法和方向!”
王瑞鳳拿著鋼筆敲了敲本子道:“這樣吧,明天再開個專題會議,先針對性的解決棉紡廠的問題吧。”
於偉正點了點頭,說道:“先這樣吧,瑞鳳留一下。你們回去在好好思考,認真研究。”
幾人出門之後,於偉正抽出煙,看了眼王瑞鳳,又塞回去了。
無奈笑道:“你呀,還是要多到我的辦公室來,你來了我的煙才能少抽嘛!”
王瑞鳳道:“於書記,咱倆可都是快共用一個辦公室了。”
兩人閒扯幾句之後,於偉正道:“聊一聊吧,曹河的問題,不能再這樣被動應對了。要派能打硬仗的同誌,去從深層次和根本上解決問題了。還有光明區的問題,你是什麼想法……”
王瑞鳳想了想道:“乾脆,乾脆這樣吧,從市委機關裡,選個能力強的同誌,去乾縣長……”
鄭紅旗仰頭看向天花板,腦海裡的乾部過了一個又一個,市委機關……
明天,就是前往省委黨校報到的日子。曉陽特意請了半天假,陪著我去市裡最大的百貨大樓,采購去學習需要帶的生活用品。
看著曉陽興致勃勃地幾乎要把貨架上的東西每樣都拿一份,從肥皂、香皂、洗衣粉、洗發水,到毛巾、牙刷、牙膏、衛生紙,甚至還想買暖水袋和厚棉拖鞋,我忍不住拉住她:“曉陽,行了行了,你這是準備給我搬家呢?帶這麼多東西,怎麼拿啊?再說了,省城什麼沒有?這些東西那邊肯定都能買到,何必大老遠從這兒帶過去,沉甸甸的。”
曉陽白了我一眼,手裡還在不住地往籃子裡放袋裝的洗發膏:“你懂什麼?你又沒在省城待過。省城的物價,能跟咱們東原比嗎?就這一塊肥皂,咱們這兒賣三毛五,省城大商場裡,我估計少說也得一塊錢以上。還有這洗發水,袋裝的多方便實惠,一次用一袋,乾淨又不浪費。哦,對了,這個吹風機必須得帶!”她說著,拿起一個紅色的塑料吹風機,“冬天洗了頭,要是不及時吹乾,很容易受涼感冒,搞不好還會中風。你要是凍得臉歪嘴斜的,彆說當縣長了,就是回鄉裡當個鄉長,形象不過關。”
我一聽連吹風機都要帶,連忙擺手:“哎喲,這個就算了吧,挺占地方的,而且省委黨校宿舍不一定讓用這麼大功率的電器吧?”
曉陽立刻停下手,似笑非笑地看著我,眼神裡帶著一絲狡黠:“怎麼,不想帶?是想著去了那邊,方便借哪位女同學的用?是趙文靜的呀?還是鐘瀟虹的呀?”
我心裡咯噔一下,趕緊對旁邊的售貨員說:“同誌,麻煩您,把那個功率大點的、質量好點的吹風機拿給我看看。”
曉陽卻噗嗤一聲笑了,從我手裡拿過那個她看中的紅色小巧的吹風機,仔細檢查著電線和插頭,對售貨員說:“同誌,麻煩您插上電試試看好用不。”
那售貨員打量了曉陽一眼,似乎覺得她有點小題大做,但還是接過去插上電源。開關一推,“嗡”的一聲,熱風就吹了出來,帶著一股塑料預熱的氣味。
采購完畢,大包小包地提回家。中午,我帶著這幾乎堪稱“完備”的行李,來到市委大院準備統一乘車出發。
報到那天大家已經見過麵,彼此有了初步印象。雖然培訓班通知上說隻需帶個人換洗衣物,但曉陽還是細心準備了乾淨的床單、被套、枕套,甚至還想讓我從在二哥曉勇家拿一床厚被子,被我堅決攔下了。
中巴車旁,前來送行的人不少。曉陽幫我把大大小小的行李從車上拿下來。同去的趙文靜和鐘瀟虹看到我這陣勢,趙文靜先忍不住笑了:“曉陽,你這可是真舍得啊,給朝陽縣長準備得這麼齊全,簡直跟搬家似的。你看我,就一個旅行箱,多輕鬆。”她指了指自己那個小巧的拉杆箱。
曉陽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文靜。你們女同誌心細,會照顧自己嘛。朝陽他一個大男人,粗枝大葉的,東西要是帶不全,到時候抓瞎。”
趙文靜打趣道:“喲,聽你這意思,是信不過我們這些同學會互相幫助,還是怕我們照顧不周啊?”
鐘瀟虹也笑著接話:“就是啊,曉陽秘書長,你就把心放肚子裡吧,我們肯定會互相照應的。不過,我們可沒說要幫你特彆照顧朝陽縣長啊。”她特意把“特彆”兩個字咬得很重。
幾個女乾部湊在一起,說說笑笑,氣氛輕鬆愉快,全然沒有了平時在單位裡的那種嚴肅和拘謹。若不是知道她們的身份,外人絕難想象這幾位談笑風生甚至會開些不鹹不淡玩笑的女性,竟然都是手握實權的縣級領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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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領導乾部也是普通人,在熟悉的朋友、同事麵前,也會卸下職業的麵具,流露出生活化的一麵。
中午一點半,人員到齊,準時出發。大家把行李放進中巴車底部的行李艙,然後依次上車。
趙文靜和鐘瀟虹自然坐在了一起。市公安局的辦公室主任、治安支隊支隊長劉海峰主動坐到了我旁邊的空位上,熱情地伸出手跟我握手:“朝陽縣長,這次學習班,你可是咱們東原市的領隊,責任重大啊。學習期間,還請多關照我們這些同學。”
我連忙握住他的手,笑著回應:“劉支隊,您太客氣了。您是老領導了了,市領導身邊的得力乾將,經驗豐富,應該是您多指點我們才對。咱們互相學習,共同進步。”
車子啟動,緩緩駛出市委大院。我透過車窗,向站在路邊的曉陽揮手告彆。曉陽也用力揮著手,直到車子轉彎,看不見彼此。
路上,我和劉海峰聊了起來。沒想到,聊起各自經曆,發現他居然和曉勇是省公安校的校友,劉海峰比小勇高兩級,在學校時還一起打過籃球,關係似乎還不錯。
劉海峰性格爽朗,說話乾脆利落,我們聊起省警校的往事,聊起當前的社會治安形勢,倒是頗為投機。
車上還有其他幾位乾部,有市委辦公室新提拔的副主任楊為峰,還有曹河縣委副書記馬定凱,濱城縣的常務副縣長周雙城。
大家在車上打著招呼,閒聊起來。氛圍倒是頗為融洽。
馬定凱和我在市委黨校培訓時同住過一個房間,算是熟識。
車子上了省道,平穩地行駛著,午後的陽光透過車窗照進來,暖洋洋的。讓不少人都感到有些疲倦,車廂裡很快響起了輕微的鼾聲。我也靠著椅背,閉目養神,思緒卻難以平靜。
下午四點左右,車子駛入了省委黨校。
校園被一條不算寬闊的馬路分成東西兩個區域。東邊是有些年頭的蘇式老樓,紅磚牆麵不少地方已經斑駁,爬滿了枯萎的爬山虎藤蔓,透著一種曆史的滄桑感;西邊則是新建不久的教學樓,外觀整齊劃一,顯得更有朝氣。
馬路兩旁是高大的法國梧桐,這個季節葉子早已落光,隻剩下光禿禿的枝乾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彆有一番肅穆的韻味。
我們這批學員被安排在西區上課,但東原市是分配在了13號樓的男生宿舍和14號樓女生宿舍。
雖然是筒子樓結構,長長的走廊兩邊是一個個房間,但條件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是單人間。
房間不大,水泥地麵,白灰牆壁,一張簡單的木板床,一套舊桌椅,一個暖水瓶,一個臉盆架,條件非常簡樸,但收拾得乾乾淨淨,倒也清靜。
安頓好行李,鋪了床,又去指定的地點報到,領取了學員證、飯票以及相關的學習材料。
我翻看著學員守則,裡麵夾著開班通知,要求明天上午十點整在黨校大禮堂舉行開班式,全體學員必須著深色或灰色中山裝或西裝,白襯衫,保持嚴肅整齊的儀容,上開學第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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