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滿倉隻覺得一股鬱氣堵在胸口。他知道,自己一個人,吵不贏這一屋子的嘴。苗東方在曹河經營多年,從城關鎮黨委書記乾起,根深葉茂,在座不少局長都與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他梁滿倉一個外來戶,想憑縣長權威硬壓,談何容易。
如果苗東方這個分管領導真心實意想解決問題,棉紡廠的改革何至於推不動,矛盾何至於激化到攔市委書記車隊的程度?
他不再看苗東方,也不想再聽那些冠冕堂皇卻毫無用處的扯皮。他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棉紡廠代表依舊空著的座位上,聲音帶著疲憊和決絕:“看來,這會今天是開不下去了。主角不來,我們在這裡說破天,也是紙上談兵。西街村群眾的工作,鎮裡、村裡繼續做,要講究方法,注意態度。至於棉紡廠……”他加重了語氣,“辦公室記錄清楚,棉紡廠主要領導無故缺席縣政府重要協調會議,貽誤工作。讓他們廠黨委、廠領導班子,就今天的問題,向縣委、縣政府做出書麵說明!等他們什麼時候有了端正的態度,什麼時候再研究!”
他拿起桌上的筆記本霍地站起身:“散會!”
說完,梁滿倉頭也不回,大步走出了會議室。留下滿屋子的人麵麵相覷,隨即也窸窸窣窣地開始收拾東西。
苗樹根撇撇嘴,裹緊皮大衣,和村委會主任低聲嘀咕著什麼,也晃悠著出去了。
苗東方慢條斯理地合上筆記本,仔細地套上鋼筆帽,臉上依舊看不出什麼表情,隻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冷意。
梁滿倉剛回到自己的縣長辦公室,還沒坐下喝口水,就聽到外麵走廊傳來一陣略顯淩亂而急促的腳步聲,夾雜著壓低嗓門的說話聲。很快,辦公室的門被敲響,政府辦副主任老陳探進頭來,臉上帶著尷尬和不安:“縣長,棉紡廠的馬廠長他們……到了。”
梁滿倉“嗯”了一聲,沒說話,走到窗邊,背對著門,看著樓下院子裡那幾棵掉光了葉子的老槐樹。
片刻,棉紡廠廠長馬廣德、黨委書記和一位副廠長,三人額頭上都帶著汗,急匆匆地出現在門口。馬廣德五十多歲,身材有些發福:“梁縣長!哎呀呀,實在是對不住,對不住!我們來晚了,來晚了!”
這時,苗東方也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站在辦公室門口,臉色沉靜,但語氣帶著明顯的不滿和責備:“老馬!你們怎麼回事?縣政府通知八點五十前到,九點準時開會!梁縣長和這麼多局委的領導,在會議室乾等了一個多小時!你們棉紡廠的架子就這麼大?眼裡還有沒有縣委、縣政府?還有沒有點組織紀律性?”
馬廣德掏出手帕擦著額頭,連連彎腰,語氣更加惶恐:“苗縣長,誤會,天大的誤會!我們接到的通知……是九點在城關鎮會議室開會啊!廠辦的人傳話傳錯了!我聽到消息就趕緊帶人過來,一路緊趕慢趕……這,這都怪我,管理不嚴,督查不力!我回去一定嚴查,是哪個環節出的紕漏,一定嚴肅處理,給縣委、縣政府,給梁縣長、苗縣長一個嚴肅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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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知都能傳錯?你們廠辦是乾什麼吃的?”苗東方語氣嚴厲,“這是極其嚴重的作風渙散問題!必須查清楚!責任人要處理,你們領導班子也要深刻檢討!書麵檢查,明天一早送到梁縣長和我辦公室!”
“是是是,一定,一定深刻檢討!”馬廣德點頭如搗蒜,又看向梁滿倉的背影,小心翼翼地說:“梁縣長,您看這會……”
梁滿倉這才緩緩轉過身,臉上沒什麼表情,目光平靜地看著馬廣德三人,那目光卻讓馬廣德心裡一陣發虛。“會已經散了。”梁滿倉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馬廣德同誌,你們棉紡廠現在問題很多,工人有情緒,生產上不去,土地糾紛鬨得沸沸揚揚,市委於書記都驚動了。在這個節骨眼上,你們領導班子居然連一個重要的協調會都能遲到,說是通知傳錯?我看,是思想根源上出了問題,是根本沒把縣委縣政府的要求、沒把廠子裡上千工人的吃飯問題放在心上!”
馬廣德臉色一白,還想辯解:“梁縣長,我們……”
梁滿倉抬手止住他的話頭:“不必解釋了。回去之後,立刻召開班子會,就今天無故缺席會議、對待縣裡工作部署敷衍了事的問題,進行深刻反思。同時,三天之內,我要看到你們廠關於解決當前困境、推進內部改革、特彆是妥善處理與西街村土地糾紛的方案!如果拿不出來你們這個班子,就要考慮考慮是不是還能承擔起帶領棉紡廠走出困境的責任了!”
說完,梁滿倉不再看他們,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看了起來。這是明確的逐客令了。
馬廣德三人臉色灰敗,喏喏連聲,退了出去。苗東方看了梁滿倉一眼,也轉身離開了。
走廊裡,幾位還沒走遠的局長,隱約聽到了縣長辦公室裡的動靜,互相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記錯地點?這種級彆的會議通知,廠辦再馬虎,也不至於把“縣政府”聽成“鎮政府”。
下午的時候,市委書記於偉正的辦公室裡,卻是另一番景象。辦公室寬敞明亮,暖氣充足,窗台上的幾盆綠植長得鬱鬱蔥蔥,與窗外冬日的蕭瑟形對比鮮明。
於偉正手裡拿著一份曹河縣關於國有企業問題彙總的彙報材料,卻沒有看進去。車隊被攔,考察中止,這不僅僅是曹河一縣的問題,更暴露出在改革開放、經濟轉型的深層矛盾下,基層治理的脆弱和一些地方勢力的尾大不掉。曹河的班子,看來是到了非動不可的時候了。
輕輕的敲門聲響起。“進來。”於偉正抬起頭。
市委副書記周寧海推門進來,臉色平和:“於書記,您找我?”
“寧海來了,坐。”於偉正指了指對麵的沙發,自己也從辦公桌後走出來,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林雪進來泡了兩杯茶,剛要轉身。於偉正交代,林雪啊,我和周書記要談工作,這會不見客人了!”
林雪點了點頭,就退了出去。
於偉正靠在沙發背上,揉了揉大腿,問道:“寧海啊,你從東寧到東原來,也有一陣子了。我一直在思考,你覺得和咱們東原相比,咱們東寧最大的不同在哪裡?或者說,差距在哪裡?”
周寧海略一沉吟,知道於偉正此問必有深意。他放下茶杯,字斟句酌地說:“於書記,談‘差距’可能不太準確。東原有東原的底子和特色,東寧有東寧的活力和勢頭。如果非要比較,我覺得可能是在乾部的思想觀念和乾事創業的那股子‘精氣神’上,有些差彆。東原的乾部,穩妥、紮實,但有時候可能過於求穩,創新突破的勁頭不如東寧。東寧這兩年,乾部隊伍的精神麵貌變化很大,等靠要的思想少了,主動謀事、敢於碰硬的勁頭上來了。”
於偉正微微點頭,手指在沙發扶手上輕輕敲擊著:“是啊,乾部是關鍵。一個地方的發展,核心是領導班子,是主要領導乾部的見識、魄力和擔當。”他話鋒看似隨意地一轉,目光卻變得深邃了些,“上次開會,研究國企改革的時候,你提過一句,說可以考慮讓李朝陽同誌到曹河去擔任書記。當時議題集中,沒來得及深入討論。今天正好有點空,你再具體說說,你當時是基於哪些考慮?”
周寧海心裡微微一凜。他當時在會上“貌似無意”地提及李朝陽,其實是頗有深意的。作為東原公認的“悍將”和“福將”。但實在是沒必要去曹河,打住這張牌,是想朝陽留在東洪,這裡麵自然是有一種微妙的博弈。沒想到,於偉正不僅記得,還在此刻單獨提起,語氣平和,仿佛真的在認真考慮這個建議。
他迅速調整好心態和表情,顯得更加懇切和深思熟慮:“於書記,不瞞您說,我當時提這個想法,也是經過一番了解和思考的。曹河縣的情況,您比我更清楚,曆史包袱重,這就需要一位有魄力、有辦法、也有足夠底氣和協調能力的同誌去掌舵啊。朝陽同誌的經曆很豐富,思路開闊,敢闖敢試,也不乏處理複雜關係的智慧和韌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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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偉正靜靜地聽著,臉上帶著難以捉摸的笑意。等周寧海說完,他才緩緩開口:“寧海同誌,你對朝陽同誌的評價很中肯,他的能力和成績,市委是看在眼裡的。不過,”他稍稍停頓了一下,目光似乎能穿透人心,“你談的這些,更多是著眼於他個人的能力和履曆。還有一點,你沒有點明,或許你覺得不便明說,但我想,這同樣是我們考慮乾部使用時,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
周寧海做出認真傾聽的姿態。
於偉正繼續道:“那就是朝陽同誌所擁有的超出他職務本身的一些資源嘛。關係是生產力,也是戰鬥力。”
周寧海立刻點頭,臉上露出恍然和敬佩的神色:“於書記,您看得深啊。不過現在看來,我當初的無心之言啊,是意氣用事了。我認為朝陽同誌目前不太適合去曹河縣,畢竟東洪這些工作,也離不開他……”
於偉正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接著說:“曹河的問題啊,不能再拖下去了。紅旗同誌兼任縣委書記,市政府那邊一大攤子,精力實在牽扯太大。梁滿倉同誌呢,是個老實肯乾的同誌,但在曹河那個地方,有時候光有‘老黃牛’精神還不夠,還需要‘開山斧’的魄力。獨木難支啊。朝陽同誌在省委黨校的學習,還有一個多月結束。但曹河的發展,曹河的穩定,還能不能再等一個多月?我看,很懸。今天上午,曹河那邊又因為棉紡廠土地糾紛的事,協調會開成了‘啞巴會’,梁滿倉差點下不來台。這說明什麼?說明矛盾不僅沒緩解,還在激化,說明縣裡一些乾部,心思根本沒用在解決問題上。”
周寧海道:“但是東洪的問題?”
“東洪我認為羅誌清同誌還是合適的,至於縣委書記嘛,組織部門提出了賈彬同誌,我和華西也通了氣,他也覺得這個方案啊甚好!”
周寧海道:“書記,這個態度我要保留,我認為朝陽在東洪可能更合適。”
於偉正笑了笑道:“寧海同誌啊,我和朝陽同誌的嶽父鄧牧為同誌,也通了氣,他的站位就比我們高啊,他是支持我們市委決策的!”
周寧海看於偉正態度已定,當初自己倒是有一些搬起石頭砸自己腳了,既然大局已定,多說無益。
談話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氣氛總體是融洽而務實的。於偉正道:“我們先走程序,儘快召開五人小組會議,到時候再決定讓朝陽什麼時候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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