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豔紅放下第一份文件,又拿起另一份:“這裡還有一份文件,本可通過正常公文流程流轉。但會前,偉正書記和瑞鳳市長特意囑咐,要在會上宣讀,以示重視。”
她稍作沉默,目光掃過全場,“根據有關規定,經市長王瑞鳳同誌提名,市人大常委員會審議通過,任命李朝陽同誌為東原市人民政府市長助理。大家鼓掌祝賀。”
掌聲再次響起,比先前更熱烈些。我起身,朝主席台和台下各鞠一躬。市長助理這頭銜,聽著響亮,實則是正處級的虛職,主要作用是能列席市政府常務會議,並不分管具體工作。
坐下時,我看到台下許多目光裡的內容更複雜了——有審視,有揣測,也有悄然的變化。
鄧文東按流程繼續:“下麵,請呂連群同誌作表態發言。”
呂連群走到發言台前,調整了一下麥克風。他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出來,沉穩中透著力度:
“尊敬的豔紅部長、朝陽書記,各位領導、同誌們:市委決定我到曹河工作,我堅決服從。曹河與東洪一衣帶水,我對這片土地並不陌生。感謝組織的信任,我深感責任重大,使命光榮。”
他略作停頓,目光掃過台下政法乾部的麵孔:
“政法工作,是扞衛人民政權、維護社會公平正義的特殊工作。政法隊伍,是保障改革發展穩定大局的重要力量。作為政法委書記,我將堅決服從縣委領導,服務全縣中心工作,帶領政法機關依法履職,嚴厲打擊犯罪,全力維護穩定,為曹河的國企改革、經濟發展保駕護航。也請全縣政法戰線的同誌們,牢記職責,不辱使命,共同守護好曹河的社會安定和人民安寧。”
發言不長,但每個字都落在該落的地方。話裡話外透著對縣委的絕對擁護,這是呂連群的聰明之處——他從東洪跟我過來,政治上早已打磨得圓熟。而圓熟,在官場從來不是貶義詞。
呂連群發言後,鄧文東代表縣委講了話,無非是“擁護市委決定”、“支持連群同誌工作”之類的套話,但套話在特定場合不可或缺,它是一種儀式,一種確認。
接著是政法各單位表態。孟偉江第一個上台。他穿著警服,肩章上的銀色四角星花在燈光下微閃。上台前,他先麵向主席台敬了個標準軍禮,然後轉身,向台下與會乾警敬禮,動作乾淨利落。走到發言席,打開話筒,聲音洪亮如鐘:
“尊敬的各位領導,我代表縣公安局全體乾警發言。公安機關是政法隊伍的刀把子,是維護全縣穩定的主力軍。我局堅決擁護市委、縣委決定,堅決服從政法委的領導。公安隊伍首先是政治隊伍,講政治,最根本的就是服從黨的領導,服務全縣大局……”
他的話擲地有聲,姿態無可挑剔。我聽著,心裡卻清楚:表態是一種形式,真正的忠誠,要看行動,看關鍵時刻能否扛得住、頂得上。
檢察長陳學禮、法院院長馬援朝、司法局長周鐵漢依次發言,內容大同小異,都緊扣“黨的領導”、“服務大局”。最後,鄧文東抬高聲音:
“下麵,讓我們以最熱烈的掌聲,歡迎市長助理、縣委書記李朝陽同誌作重要講話!”
掌聲如雷。我走到發言台,先向薑豔紅的方向微微頷首,又向台下欠身致意,才坐下來,雙手虛按,待掌聲平息。
“同誌們,尊敬的豔紅部長,”我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開,在寬敞的會議室裡微微回蕩,“剛才,豔紅部長代表市委宣讀了連群同誌的任職文件。首先,我代表曹河縣委縣政府,對連群同誌的到來,表示熱烈歡迎!”
台下很靜,隻有筆尖劃過紙頁的沙沙聲。
“連群同誌經曆過多崗位鍛煉,政治堅定,經驗豐富,能力突出。市委選派他到曹河擔任政法委書記,充分體現了市委對曹河政法工作的高度重視,對曹河領導班子建設的關心支持。縣委堅決擁護市委決定,並將全力支持連群同誌開展工作。也要求全縣政法機關,必須全力配合連群同誌,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
我將語氣放得更沉了些:
“剛才,偉江、援朝、學禮、鐵漢等幾位同誌都作了很好的發言。大家都認識到,政法隊伍是政治隊伍,首先要講政治。講政治,核心就是堅持黨的領導,服從指揮,服務大局。”
“借著今天這個機會,我給政法隊伍提三點要求。”我抬頭看了看台下,“第一,絕對忠誠。政法隊伍一手握槍,一手執劍,權力很大。但這權力是誰給的?是黨和人民賦予的!怎麼用?必須用在維護公平正義、保衛人民安寧上!”
台下鴉雀無聲,許多人不自覺地挺直了背。
“在座的不少同誌都清楚,這兩年,曹河政法係統出過係統性腐敗問題,從政法委書記、公安局長,到下麵多名乾警,都栽了跟頭。這教訓,是慘痛的!”我的聲音不高,但極其嚴肅,“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一位同誌,重蹈覆轍,從執法者淪為階下囚。那種落差,那種悔恨,沒有人承受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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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擔當作為。當前,曹河正處在國企改革的關鍵期,矛盾多,任務重。政法隊伍不能當旁觀者,更不能當絆腳石!要主動服務中心,為改革清障護航。特彆是涉及企業改製、資產處置中的法律問題,要依法依規,快查快辦,決不允許拖遝推諉,更不允許借機設卡、以權謀私!”
“第三啊,是清正廉潔。政法乾部處在執法司法一線,麵臨的誘惑多,被‘圍獵’的風險大。要時刻繃緊廉潔這根弦,管住手,管住嘴,管住身邊人。誰要是在這上麵犯糊塗,縣委決不姑息,黨紀國法決不饒恕!”
講話持續了約二十分鐘。結束時,掌聲再次響起,比開場時似乎多了些實在的分量。
散會後,我陪著薑豔紅走出會議室,一種寒暄後,薑豔紅部長著急回去開會,還是謝絕了在曹河吃飯。
在走廊裡,我將公檢法司四位一把手叫到呂連群跟前,讓他們再次認識。
孟偉江主動上前,臉上帶著笑:“李書記,今天連群書記正式報到,我們政法係統幾個老夥計想著,晚上簡單安排個便飯?一來給呂書記接風,二來也向李書記彙報彙報工作。您看……”
我知道這是題中之義。在基層,有些事在飯桌上、酒杯裡,比在會議室更容易溝通。嚴肅的工作需要布置,但工作之外的感情,也需要經營。尤其對政法這條線,若隻有上下級的冰冷關係,許多事是推不動的。
“連群的意思呢?”我看向呂連群。
“我聽書記安排。”呂連群笑答。
“那好,”我點頭,“就小範圍,不要搞大。偉江局長安排吧,注意影響。”
“您放心!”孟偉江應道。
當晚,在縣委招待所一個僻靜包間裡,政法口的班子成員聚了一桌。菜是本地特色,酒是本地產的“曹河高粱紅”,五十多度,入口烈,後勁足。
呂連群是主角,自然成了“重點關照”對象。一輪輪敬酒,一番番場麵話,氣氛很快熱絡起來。
呂連群在縣委辦主任位置上曆練多年,酒量早就練出來了,但架不住人多。到後半程,他臉上通紅,去衛生間吐了兩次,回來時腳步有些飄,可神誌還清醒,端著酒杯的手也不抖,依然能說出一串漂亮的場麵話。
我笑眼看著,心裡有數。這種場合,能喝是一種能力,能扛是一種態度。呂連群兩者都不缺。
酒局散時已近十點。冬天的夜格外黑冷,北風像刀子似的刮臉。我把呂連群送上車,叮囑司機開慢點,看著他車尾燈的紅光消失在街角,才坐上汽車,朝武裝部家屬院駛去。
第二天公曆一月六號。天剛蒙蒙亮,我就被窗外不知誰家養的雞啼聲喚醒。睜開眼,屋裡還是一片昏黑,隻有窗簾縫隙透進一絲青灰色的光。
躺在床上緩了緩神,才起身披上那件草綠色的軍大衣,冬天穿冬大衣這是當年在部隊留下的習慣,厚重,擋風。洗漱後,步行到隔壁武裝部的小食堂吃早飯。
食堂裡熱氣騰騰。武警中隊的戰士正圍坐一桌吃饅頭喝粥,見了我,起身要敬禮,我擺擺手讓他們坐下。打了碗小米粥,拿了兩個饅頭、一碟鹹菜、一個煮雞蛋,就在他們旁邊坐下。
戰士們多是外地兵,年紀輕,並不太拘束,邊吃邊聊著訓練的事。我聽了幾句,沒插話,隻覺得這人間煙火氣,比縣委小灶裡的早餐更讓人踏實。熱粥下肚,渾身都暖和起來。
七點半,謝白山準時發車,走進縣委辦公樓。三樓東頭那間書記辦公室,門已開著,暖氣也早早供上了。剛坐下,縣委辦副主任蔣笑笑就端著茶杯進來。
蔣笑笑穿著棉襖,裡麵是件藏藍色翻領毛衣,齊耳短發,長相白皙,人很乾練。把茶杯輕輕放在我右手邊,她翻開手裡的筆記本,開始彙報今天的日程:
“書記,上午原定是全縣農業工作會,方縣長主持,您看是否需要參加?另外,棉紡廠那邊,您之前要的審計報告和資產負債表,馬廣德書記說已經整理好,今早能送過來。還有,組織部鄧部長約了要過來,彙報乾部年度考核的初步方案。”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溫度正好。
“農業會我就不去了,有雲英縣長在就行。”我放下杯子,“棉紡廠的材料,送到後你先看一遍,然後讓政研室也看看,出個簡要情況說明。至於鄧部長那邊……”我略一沉吟,“你告訴他,我十點準時等他。”
蔣笑笑飛快地記錄著,筆尖沙沙響。
“還有個事,”她抬頭看我,眼神裡帶著請示,“您看,是不是該給您選一位秘書了?現在很多具體事務,您都親力親為,總不太方便。”
我想了想。這個問題其實考慮過。初來乍到,用誰還沒考察好。但現在工作千頭萬緒,沒個專職秘書,確實牽扯精力。
“可以物色。”我點點頭,“縣委辦有沒有合適的年輕人?”
蔣笑笑顯然早有準備:“有幾個不錯。小周是中文係畢業,材料寫得好;小李做事細致,協調能力強;還有小林,雖然年輕,但頭腦活,有點子。看您需要側重哪方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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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思片刻。“這樣,笑笑,你留個心。秘書這個人選,不急於一時。最好能找個在國企乾過,又熟悉政府運作的。兩邊經驗都有,用起來順手。”
蔣笑笑眼睛一亮:“明白了。有國企和政府雙重工作經曆,我這就多留意。”
“嗯。”我讚許地點頭。蔣笑笑人很聰明,也懂得審時度勢。不過她畢竟是女同誌,又是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不可能總跟著我跑。縣委辦這個中樞,還是得有個完全信得過的人盯著。
八點四十,棉紡廠的沒來,呂連群先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