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準時來到辦公室。剛處理完幾份急件,政法委書記呂連群就敲門進來了。
“李書記,有點情況,向您彙報一下。”呂連群在我對麵坐下,接過蔣笑笑端來的茶,道了聲謝。
“連群同誌,是不是關於西街的事?”
“是,李書記。”呂連群點頭,隨即將商議後的行動思路,簡明扼要地向我複述了一遍。
我聽完,身體向後靠了靠,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敲擊著,思考了片刻。“在大會上抓人?”
呂連群顯然也深思過這個問題:“李書記,我們仔細商量過。在大會上采取行動,震懾效果最強,教育意義最深,最能體現咱們縣委的態度和決心。”
對於抓一個涉案的村支書,我沒有太多的顧慮,“嗯。”我點了點頭“我同意你們的方案。就按你們的思路辦。記要集中精乾力量,選好突破口,不僅要查清他這次煽動鬨事的問題,更要把那筆十八萬五千塊錢的來源,徹底查清楚!這錢到底是哪來的,背後還有誰,必須查個水落石出!”
我的語氣加重,表明了縣委的決心。呂連群立刻領會,鄭重應道:“李書記!我辦事,你就放心吧,一定想辦法撬開他的嘴!”
我又想起昨晚方雲英的狀態和吳香梅的提醒,補充了一句,語氣轉為平常:“另外,連群啊,有件事你平常也多留意一下。方雲英同誌還是很支持縣委工作的,她有個兒子,叫彭小友,在你們公安局經偵大隊主持工作吧?你認不認識這個同誌?
呂連群一愣,馬上點了點頭:“認識認識!”
“你呀,平時也多關注一下這個同誌的表現,看看是不是棵好苗子,多給點鍛煉的機會。”
呂連群迅速反應:“李書記,我看,可以考慮給彭小友同誌壓壓擔子,……提任副局長!”
我連忙擺手,笑著澄清:“不不,連群啊,你誤會了。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隨口一提,讓你平時啊工作中多觀察、多了解。”
呂連群是聰明人,立刻明白了,點頭道:“李書記,我明白了。我會留意這個同誌!”
呂連群彙報完,便起身告辭,去具體部署落實抓捕方案了。並正式正式通知了縣公安局的孟偉江。
城關鎮派出所所長鄧立耀接到了縣公安局常務副局長孟偉江要在城關鎮召開全鎮冬季治安防範工作會議之後,心裡納悶。一個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再加一個公安局局長來參加一個鎮的治安會,倒是有些小題大做了。
鄧立耀從煙盒裡抽出一支煙,一邊抽煙一邊慢慢想著,“看來這苗樹根真的把領領導惹毛了,娘的,真該好生收拾一下……”
鄧立耀是曹河縣公安局的老人了,在城關鎮派出所乾了十年所長,是縣委組織部長鄧文東的本家堂哥。靠著這層關係,加上他自己在城關鎮多年經營,在局裡、在鎮上,都算是一號人物。
以前老鎮黨委書記在的時候,鄧立耀和他關係走得很近,兩人工作上互相支持,私下裡也常有來往。
對鎮長陸東坡,鄧立耀的態度就有些微妙了。談不上不和,但也就是個工作關係,保持著距離。
陸東坡是外鄉人提拔起來的乾部,做事謹慎,以前在老書記的光環下,顯得有些低調。
可自從老書記被查,陸東坡主持鎮黨委工作,特彆是新縣委書記李朝陽來了之後,陸東坡表現得異常積極活躍,幾次在縣裡重要場合都能看到他的身影。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陸東坡這是在努力爭取“轉正”,想坐上鎮黨委書記的位置。一旦他成功,以城關鎮在全縣的分量,他下一步進入縣領導班子,也不是不可能。
鄧立耀很清楚派出所和鎮政府之間那種既相互依存又時有摩擦的複雜關係。派出所是公安局的派出機構,人事、業務歸局裡管,但“屁股”坐在鎮上。
辦公用房是鎮裡的,水電費、冬季取暖費,局裡下撥的那點辦公經費常常捉襟見肘,很多時候需要鎮裡在預算外給些支持。
逢年過節,派出所的福利,有時候也得靠鎮裡協調解決。反過來,鎮裡很多硬任務,比如計劃生育突擊、整治馬路市場、處理突發群體事件,哪一樣也離不開派出所的作後盾。
這種關係,讓鄧立耀在陸東坡麵前,既不能太端著架子,也不能完全矮一頭。以前他可以更多地倚仗和老書記的關係,現在老書記走了,陸東坡勢頭正旺,他就不得不重新調整和這位“準一把手”的相處方式了。
“這個會,規格不低。”鄧立耀琢磨著孟偉江電話裡透露的信息。
這麼重要的會,不跟陸東坡提前通氣,協調好會務安排,肯定不行。
萬一會上出點岔子,或者接待不周,陸東坡臉上無光,他鄧立耀在孟局那裡也不好交代。隻是打個電話,又顯得不夠重視。
陸東坡現在正是需要麵子、體現權威的時候,自己親自跑一趟鎮政府,當麵彙報,姿態還是要做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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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鄧立耀掐滅了煙頭,站起身,穿上那件警用棉大衣,戴上棉帽。走出派出所二層小樓,寒風立刻撲麵而來,刮在臉上生疼。
鎮政府大院就在兩條街外,走路不過十來分鐘。鄧立耀縮了縮脖子,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不緊不慢地朝鎮政府走去。
街道兩旁是些低矮的店鋪,門臉灰撲撲的,路上行人稀少,偶爾有自行車響著叮鈴鈴地駛過。偶爾也能碰到個熟人,打個招呼,閒聊上幾句。
走到鎮政府那棟三層紅磚樓前,鄧立耀停下腳步,仰頭看了看。
這樓在曹河縣的鄉鎮辦公樓裡,算是比較氣派的了。他拍了拍大衣上的灰塵,邁步走了進去。輕車熟路地來到三樓東頭,鎮長辦公室門口。
抬起手,輕輕敲了敲門。
“請進。”裡麵傳來陸東坡的聲音。
鄧立耀推門進去。陸東坡正坐在辦公桌後看文件,聽到動靜抬起頭,看到是鄧立耀:“喲,鄧所長!今天是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稀客稀客!快請坐!”說著,很熱情地指了指沙發,又轉身要去拿暖水瓶倒水。
鄧立耀臉上也擠出笑容,擺手道:“陸鎮長,彆客氣,彆忙。我自己來就行。”他在靠牆的發上坐下,十分隨意。
陸東坡還是堅持用白瓷杯給鄧立耀倒了杯熱水,放在他麵前的茶幾上,然後自己在旁邊的單人沙發坐下,身體微微前傾,做出認真傾聽的姿態,笑著問:“鄧所長,今天親自過來,是有什麼重要指示?”
“陸鎮長說笑了,我哪敢有什麼指示。”鄧立耀欠了欠身,語氣很客氣,“是有個重要的工作,得當麵跟您彙報一下,聽聽您的意見。”
陸東坡心裡暗道,這太陽真是打西邊出來了。鄧立耀平時除了開大會,很少主動到他這個鎮長的辦公室來。以前老書記在時,鄧立耀倒是常往書記辦公室跑。今天這態度,恭敬裡帶著商量,看來年底是來要經費了。
“鄧所長啊請講,咱們都是為了工作。”陸東坡笑容不變。
鄧立耀清了清嗓子,說道:“是這樣,陸鎮長啊。上次咱們電話裡說的治安防範工作會的事?”
陸東坡道:“哦,這事啊,要搞,隻是你看也要過年了。我的考慮啊是和年底的表彰大會一起搞,畢竟嘛,忙活了一年,。大家總要一起吃頓飯嘛!”
鄧立耀知道,呂書記參加的會,沒必要繞彎子,就直接道:“是這樣啊,我剛接到孟局電話通知。呂書記有意參加咱們城關鎮的會啊!”
聽到呂連群要參加,陸東坡馬上重視起來。疑惑道:“沒接到通知啊?”
鄧立耀笑著道:“這不是,這不是讓我來給您彙報嘛!”
陸東坡心裡略有不爽,這公安局辦事,最不守規矩,縣委常委參加的會,不通過政法委或者縣委辦通知鎮裡,卻讓派出所所長來轉達。
陸東坡帶入思考:“呂書記要參加?咱們鎮裡的會?嗯,也是,西街的事讓呂書記丟臉了。隻是這大冬天的,把各村的頭頭都叫過來,羊雜湯總要管上一碗啊。”
領導看的是宏觀,但在具體執行層麵,總要談到錢,鄧立耀知道,陸東坡這是抱怨開會花錢,必然要答應開會,但是自然也不會那麼痛快。這也是基層乾部中微妙博弈的常見套路。
陸東坡點頭,語氣鄭重,“原本啊,我一直認為開會的目的啊,還是要解決問題日子再窮也得過日子不是?哎,鄧所長你來親自協調了,這個會我們還是要管飯。”
鄧立耀心裡暗道,這個陸東坡,果不其然,又在給自己哭窮,行政出身的領導,倒都是這樣,談到具體工作,就先從錢上考慮問題。
陸東坡略一思忖,繼續說:“這樣,鄧所長,我馬上把分管政法和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工作的張洪濤副鎮長叫過來。咱們三個一起碰個頭。”
“陸鎮長考慮得很周到,我沒意見。孟局的意思是明天……”
陸東坡聽到是明天,又是一臉為難“哎呀,明天啊,孫縣長還說明天……,算了,你老弟的麵子,肯定比孫縣長大……,我可是又得罪人了!”
鄧立耀陪著笑,很快,分管副鎮長張洪濤被叫了過來。
張洪濤五十歲上下,黑黑瘦瘦,是本地乾部,在城關鎮乾了很多年,對各村情況非常熟悉。三個人關起門來,開了一個簡短但有效率的協調會。
時間初步定在明天,也就是1月21日上午。會議名稱就按縣局要求,定為“城關鎮冬季社會治安防範工作部署會”。
由鎮黨政辦負責下發正式通知,確保通知到每一個行政村,要求支部書記、主任、治保主任三人必須全部到會,無特殊情況不得請假。
會場布置、茶水服務、條幅製作等由鎮政府辦公室負責……。
很快,會議通知通過鎮政府逐級傳達到了各個村。接到通知的各村乾部反應不一,有的抱怨年底事多還要開會,有的則琢磨著開完會能不能在鎮上蹭頓飯。西街村支書苗樹根接到村會計轉達的通知時,正在家裡為那三個還沒放出來的本家侄子發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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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鎮治安工作會?還要求支書、主任、治保主任都去?西街村還要發言?”
苗樹根嘴裡叼著煙,眯著眼。他心裡起初是有些打鼓的。前兩天晚上,副縣長苗東方專門跑來,神神秘秘地說公安局可能要動自己,甚至暗示他出去躲躲。那幾天他是真的提心吊膽,晚上睡覺都不踏實,把家裡那把老砍刀都放在順手的地方。
可這幾天過去,風平浪靜。被抓的三十七個人,除了三個被錄像拍到扔磚頭的,其他三十四個都已經交了罰款,陸陸續續放回來了。他也給派出所所長鄧立耀打過電話探口風,鄧立耀在電話裡語氣平常,隻說案子是縣局治安大隊直接管著,派出所就是配合,目前沒聽說有什麼新動作。這讓苗樹根緊繃的神經漸漸鬆弛下來,覺得苗東方可能是有點小題大做,自己嚇自己。
現在突然要開全鎮大會,還要求自己發言。苗樹根心裡那根弦又微微繃緊了一下。他拿起電話,直接打給了鎮裡分管這一攤的張洪濤副鎮長。張洪濤和他關係還行,平時也沒少在一起喝酒。
電話接通,苗樹根直奔主題:“張鎮長,忙著呢?聽說要開會了?”
張洪濤在電話那頭笑道:“是啊,樹根,規格不低。你可要準備好,你們西街村啊,這次是作為反麵典型發言,估計領導要點你的名。”
“點名?點啥名?”
“還能點啥名?”張洪濤語氣變得嚴肅了些,“前段時間你們村那檔子事,鬨得滿城風雨,連市委領導都驚動了。雖然大部分群眾都回來了,但影響畢竟造成了。會上讓你做個檢討,談談認識,吸取教訓,這已經是組織上照顧了。”
苗樹根一聽,隻是“做個檢討”,懸著的心頓時放下了一大半,甚至覺得有點“輕拿輕放”的意思。
他原本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以為至少支書位子不保。沒想到隻是口頭檢討。這讓他覺得,苗東方的麵子還在,他苗樹根在村裡也有影響力,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僵,所以給了個台階下。
“哎呀,張鎮長,檢討是應該的,應該的。”苗樹根語氣輕鬆了不少,“是我沒管好村裡的群眾,給鎮裡、縣裡添麻煩了。會上我一定檢討,保證以後加強教育,絕不再發生類似事件!”
“這就對了嘛,態度要端正。”張洪濤叮囑道,“好好準備一下發言,彆到時候磕磕巴巴的。這也是個機會,讓領導看看你的態度。”
“放心,張鎮長,我一定認真準備!”苗樹根滿口答應。
掛了張洪濤的電話,苗樹根心裡踏實多了。他想了想,又給苗東方打了個電話,把要開會做檢討的事說了。
苗東方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後有些不屑地笑了笑:“開個會,做個檢討?呂連群也就這點能耐了。政法委聽著唬人,實際上能直接管的事不多。他既然要走這個過場,那你就好好配合,姿態做足。在會上誠懇點,認個錯,這事說不定就算過去了。我看啊,他們也是雷聲大,雨點小。”
苗東方的話,更像是一顆定心丸,讓苗樹根最後那點疑慮也煙消雲散了。他甚至有些自嘲地想,自己前幾天還緊張兮兮地把土列槍裝了彈,砍刀拿出來,真是自己嚇自己。看來,這關算是過了,破財消災,再做做樣子檢討一下,就能翻篇了。
心情一放鬆,他就琢磨起檢討發言稿來。好歹是個村支書,在會上發言,哪怕是個檢討,也得有點水平,不能太丟份。他找出紙筆,點上煙,拿出兒子的新華字典,開始搜腸刮肚地琢磨詞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