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東方伸手去拿話筒,但手指碰到冰涼的塑料時,又停頓了。真的當著馬廣德和許紅梅的麵打這個電話,他還是覺得有些不妥。萬一苗國中在電話裡發火,或者語氣不好,他臉上掛不住。
心思一轉,苗東方放下話筒,說道:“嗯……這樣,你們先回去。等晚上,晚上我給叔叔家裡打個電話。家裡說,方便些。到時候看看叔叔什麼意思。”
馬廣德心裡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但也不敢再催,畢竟這不是自家的叔叔。隻能和許紅梅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點頭道:“那……苗縣長您可一定抓緊啊。”
“知道了。”苗東方略顯不耐煩地揮揮手。
說完了苗樹根的事,許紅梅笑著從隨身的公文包裡拿出一份材料,遞給了馬廣德。馬廣德接過,看也沒看,直接轉手又遞給了苗東方。
“苗縣長,這是紅梅同誌的個人材料。她想去機械廠,這是平級調動,程序上不複雜,主要還得您這個分管領導先點頭。”馬廣德解釋道。
苗東方接過材料,掃了一眼勞動人事局局長和計劃委員會主任都已經簽字。這事許紅梅之前跟他提過,他也口頭答應了。
許紅梅離開棉紡廠,去相對穩定的機械廠,對大家似乎都不是壞事。
棉紡廠現在太紮眼,許紅梅這個大美女副書記在廠裡,也容易惹閒話。去機械廠和彭樹德搭檔……雖然他對彭樹德那套不感冒,但至少是個去處。
“嗯,紅梅同誌想換個環境,到更重要的崗位鍛煉,這是好事。我原則上同意。”苗東方在材料上簽了“同意調動,請組織部按程序辦理”幾個字,然後問道:“組織部鄧文東部長那邊,你們溝通了嗎?”
馬廣德忙說:“正打算去呢。鄧部長那邊,應該問題不大吧?”
許紅梅也輕聲補充了一句:“定凱副書記那邊,我也彙報過了,他說會跟鄧部長打招呼的。”
苗東方點點頭,心想有馬定凱打招呼,鄧文東應該會給麵子。他把簽好字的材料遞還給馬廣德:“那行,你們去組織部跑一趟吧。儘快把手續辦了。”
馬廣德和許紅梅拿了材料,告辭出來,徑直朝縣委組織部所在的辦公樓走去。
走在路上,馬廣德低聲問:“紅梅,定凱那邊,到底怎麼說?穩不穩?”
許紅梅捋了捋頭發,語氣還算輕鬆:“他在電話裡說了,已經跟鄧文東打過招呼,問題不大。他黨校學習快結束了,他在那邊認識了省裡和市裡幾個很關鍵的領導,我看,回來可能就是縣長,鄧文東應該知道輕重。”
馬廣德歎了口氣:“希望吧。不過鄧文東這個人,書生氣重,有時候認死理,不太好說話。咱們得有點準備。”
兩人說著,來到了縣委組織部部長鄧文東的辦公室外。門虛掩著一條縫,裡麵隱約傳來談話聲,是個女聲。馬廣德側耳聽了聽,好像是縣委辦副主任蔣笑笑的聲音,似乎在彙報什麼乾部選拔考試的事情。兩人不好打擾,隻好在門口走廊裡等著。
這一等,就是十多分鐘。蔣笑笑終於抱著一摞檔案材料出來了,看到門口的許紅梅和馬廣德,愣了一下,隨即露出職業化的微笑,點頭打了個招呼:“馬書記,許書記。”她目光在許紅梅明豔的臉上停留了一瞬,眼神複雜,或許是同為女性乾部間的比較,或許是對許紅梅“名聲”的某種微妙認知。然後她便匆匆離開了。
馬廣德看著蔣笑笑的背影,又看看身邊光彩照人的許紅梅,忽然低聲感慨了一句:“紅梅啊,你要是能調到縣委辦,當個副主任,那在縣裡可就更不一樣了。”
許紅梅笑了笑,沒接話,但眼神裡閃過一絲向往。
兩人這才敲了敲門,得到允許後,走進了鄧文東的辦公室。
鄧文東坐在辦公桌後,正在收拾文件,見是他們倆,臉上沒什麼笑容,隻是抬了抬眼皮,用筆指了指對麵的椅子:“坐。”態度不冷不熱。
馬廣德和許紅梅坐下,馬廣德陪著笑開口:“鄧部長,忙著呢?沒打擾您吧?”
“還好。有事說事。”鄧文東放下筆,身體向後靠了靠,目光平靜地看著他們。他確實接到了馬定凱從省城打來的電話,提到了許紅梅調動的事。但鄧文東內心對此頗有看法。許紅梅是什麼人,在縣裡風評如何,他多少有些耳聞。把一個長期在棉紡廠、沒有任何機械行業背景的女乾部,平調到機械廠擔任黨委副書記,而且還是在這種敏感時期,這無論從工作需要還是乾部培養角度看,都顯得不太合適。但馬定凱是縣委副書記,他的麵子又不能不給。鄧文東心裡有些抵觸,所以態度上也就顯得比較平淡。
“鄧部長,是這樣,”馬廣德把許紅梅的調動材料雙手遞過去,“勞動人事局要調我們廠裡的紅梅同誌到機械廠。這是材料,還有苗東方副縣長已經簽字同意了。定凱副書記也知道了這個事。您看……”
鄧文東接過材料,隨手翻了翻,並沒有仔細看,而是抬眼看向許紅梅,直接問道:“紅梅同誌,你在棉紡廠工作多年,對紡織行業比較熟悉。機械廠和紡織廠,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領域。你去機械廠,打算從哪些方麵入手,發揮你的作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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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很直接,甚至有點尖銳。許紅梅顯然沒料到鄧文東會這麼問,愣了一下,迅速調整表情,微笑著說:“鄧部長,我換了環境,肯定要多學習,多鍛煉。到了機械廠,我會儘快熟悉情況,然後根據廠裡的安排和需要,努力開展工作……”
“熟悉情況?”鄧文東打斷她,語氣依舊平穩,但話裡的意思卻不那麼客氣,“機械廠現在正在籌備農機批發市場,任務重,專業性強啊。你一個完全不熟悉情況的新人過去,恐怕需要很長的適應期。我個人覺得,乾部還是在自己熟悉的領域,更能發揮作用。現在調動,未必是個好時機啊。”
許紅梅臉上的笑容有點掛不住了。馬廣德趕緊打圓場:“鄧部長,紅梅同誌學習能力很強,適應也快。而且這是平級調動,也是為了乾部多崗位鍛煉……”
鄧文東放下材料,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了敲,沉吟道:“你們說的,也有道理。不過,有件事我得提醒你們。現在棉紡廠正在接受市、縣兩級的審計。按照規定,審計期間,原則上是不調整被審計單位領導班子成員的。這也是為了審計工作的嚴肅性和連續性。”
他看了看臉色微變的馬廣德和許紅梅,繼續說道:“當然,如果你們堅持要調,我個人原則上不反對。但是,這個事,按說應該縣政府常務會研究,但梁縣長不在,方縣長已經表態了,常務會最近不討論乾部,所以,這事啊,我覺得還是需要向李朝陽書記彙報一下。畢竟,棉紡廠的審計和改革,是李書記親自抓的重點工作。在審計期間調動其主要領導成員,應該讓李書記知情。好吧,這個事,等我抽時間給書記彙報一下。”
許紅梅還要提一口馬定凱,被馬廣德在旁邊一個眼神就按住了。這個時候,不能在提馬定凱來壓鄧文東了。
鄧文東的話合情合理,看似同意,實際上等於是設置了障礙。馬廣德和許紅梅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奈和一絲惱火。鄧文東這明顯是不想痛快辦,但又不想硬頂馬定凱,所以把縣委書記搬出來了。
鄧文東不再多言,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悠悠地喝起茶來。
端茶,送客。
馬廣德和許紅梅心裡明白,再坐下去也沒意義了。兩人之前和鄧文東就沒有什麼私交,看鄧文東不說話,隻好起身,訕訕地告辭。
走出組織部辦公樓,上了馬廣德那輛桑塔納,許紅梅忍不住,抱怨道:“這個鄧文東,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定凱書記都打招呼了,他還推三阻四!”
馬廣德發動車子,苦笑著搖搖頭:“他不是把自己當回事,他是把‘規矩’和‘看法’當回事。他一直就是這個脾氣。看來,定凱要是再不回來,在縣裡說話,是越來越不頂用了。”
許紅梅靠在座椅上,蹙著眉:“定凱人如果還是副書記,恐怕日子不好過!隻要他當了縣長,我看鄧文東還敢不敢這個態度!”
“但願吧。”馬廣德知道,縣委常委班子裡的領導,那個不是看人下菜的。就算是馬廣德擔任了縣長,這鄧文東未必就不聽書記的了。
馬廣德歎了口氣,心情沉重複雜,“不過現在說這些都沒用。關鍵是眼前,苗樹根被抓了我很擔心啊,再加上審計還在查……咱們是儘人事,聽天命吧。就看下一步,到底誰能坐上縣長的位置,又有誰能……穩住局麵了。”
辦公室裡,窗台上的兩盆綠植在有暖氣的冬日房間裡鬱鬱蔥蔥,很是精神。我站在窗戶邊,恰好看到了許紅梅和馬廣德一起從縣委大樓裡走出來上了車。心裡暗道:“這兩個人,還在上下活動!”
回到辦公桌,我正看著桌上攤開的幾份會議通知,年底了,各種會議像趕集一樣湧來,市裡的,縣裡的,條線的,綜合的。
蔣笑笑拿著筆記本站在辦公桌側前方,輕聲補充彙報著:“李書記,這幾份是近期需要您親自參加或者主持的會議安排。市委經濟工作會議、全市農村工作會,這兩個是必須參加的。縣裡麵,按照上級要求,年度民主生活會必須在2月底到3月初這段時間召開完成,時間比較緊,需要提前籌備。”
我點了點頭,目光在“民主生活會”那幾個字上停留了片刻。民主生活會,是黨內政治生活的重要內容,是領導乾部進行“政治體檢”、打掃思想灰塵、增強政治免疫力的重要形式。
但在基層,很多時候容易流於形式,要麼是隔靴搔癢,要麼是變成“表揚與自我表揚”會,失去了“紅臉出汗、排毒治病”的本來意義。
“民主生活會,”我放下通知,身體向後靠了靠,手指在文件上輕輕敲著,“這個會很重要,不是一般的業務會。是咱們縣委常委班子,進行批評與自我批評,進行思想交流、統一認識的重要平台。要用好這個會,開出實效。會前準備要充分,談心談話要深入,查擺問題要精準,相互批評要坦誠。目的隻有一個,就是通過這種嚴肅認真的黨內政治生活,幫助同誌,改進工作,增進班子團結,提高戰鬥力。不能走過場,不能搞形式主義。笑笑同誌,你和組織部文東商量,請組織部把方案做紮實,把程序走到位,確保這次民主生活會能夠真正達到預期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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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笑笑認真記錄著,抬頭問道:“李書記,您看會議時間初步安排在哪天比較合適?需要和各位常委提前協調一下。”
我想了想。民主生活會,縣委書記、縣長是當然的主角。縣長梁滿倉長期病休,主持縣政府工作的是常務副縣長方雲英。但縣委這邊,分管黨群工作的副書記馬定凱還在省委黨校學習。兩位副書記缺席,這民主生活會的分量和效果難免會打折扣。
“時間上,”我沉吟道,“要兼顧。這樣,笑笑,你下來之後,先給在省委黨校學習的馬定凱副書記打個電話,問問他那邊的培訓具體什麼時候結束,看看能否趕回來參加。如果實在趕不回來,也要履行請假手續,並提交書麵發言材料。”
“好的,李書記,我記下了,下來馬上聯係。”蔣笑笑應道。
我繼續吩咐:“另外,也要關心一下梁滿倉縣長的身體恢複情況。他是縣長,縣政府黨組書記,民主生活會他應該參加。”
“李書記,我這邊打過電話了,沒人接!”
我心裡暗道:“梁滿倉這幾次,確實都是沒有接電話,這是做好了要退居二線的準備了。養病期間,這是把工作都要放下了。”
“這樣吧,我下午正好要去市裡參加政府黨組的常務會議。開完會,我順路去醫院再看看梁縣長,一方麵代表縣委慰問一下,另一方麵也當麵征求一下他個人的意見,看看他的身體狀況是否允許,順便問問他對開好這次民主生活會有什麼想法和建議。如果他能參加,最好不過。如果實在還需要靜養,我們再按程序來。”
蔣笑笑在曹河縣工作時間不短,對縣裡複雜的人際關係和某些微妙的情況是有所了解的。她臉上露出一猶豫,略作思考,還是開口提醒道:“李書記,您的考慮很周全。不過……民主生活會,有時候為了達到‘紅臉出汗’的效果,相互批評會比較直接,甚至……可能有些同誌會借題發揮,說一些超出工作範圍、帶著個人情緒的話。梁縣長剛大病初愈,身體和精神可能都還在恢複期,是不是……穩妥起見,這次先不請他參加?或者,等他身體再好一些,縣政府黨組單獨開的時候再……”
我明白蔣笑笑的擔憂。她是怕會議氣氛如果比較激烈,或者有人說話不夠注意,影響到梁滿倉的身體和情緒,反而不好。她能想到這一層,說明是真正在用心思考工作,而不是一味執行命令。我讚許地看了她一眼,但心裡有我的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