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大宅的書房之中,剛剛用過飯食的老人坐在位置上休息,李幼白帶著蘇尚進去,看到兩人,蘇老爺子眼中便很是滿意欣慰。
回望一生,自己沒有走錯路,更沒有看錯人,哪怕在死後,他此時的想法與舉動也肯定不會有錯。
蘇老爺子驕傲的想著,同時抬手讓兩人坐下,緩慢的斟酌了會,他看向自己的孫女,用沙啞的聲音說道“很多人想當官,可考上之後又怕為外官,更怕為地方官,父母官,畏於作邑,尤其是縣令一職最為嚴重”
老人說起話來是比較囉嗦,可話語中是滿滿的憧憬與希望,“你爺爺我混跡多年,結實諸多豪商,官吏,無不是如此,有人得了實缺,知曉地方貧苦受累,遲遲不願赴任,在家中拖延尋找各種關係。
說是為國效力,十年寒窗,實際上都是為了自己某個好前程,挑肥揀瘦,為官為民的話都不過是自己騙自己罷了。”
話語最後說得嚴厲,李幼白已經聽出老人的意思,可她的娘子並不一定會懂,末了,蘇老爺子言語緩和下來,歎了口氣。
“此次前往泗水縣任重道遠,此地被商戶武行**官吏把持,想要做好縣令極其困難,要出成效更難,我大概知曉秦皇此舉是何意,不過,作為爺爺,我還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為官一事,我們蘇家是不好幫你了”
老人說罷看向李幼白,補充道“有不懂的,就多多請教你相公吧”
說完幾句後老人的困乏擺擺手,兩人躬身離開,夜裡,高門大戶時常舉辦的宴席還未停止,這是普通老百姓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的生活難以想象出來的奢靡場景。
蘇尚看著這一切,心中觸動,對著李幼白輕聲問道“相公,我們為官,究竟是為了皇權的江山,還是為了百姓的將來?”
李幼白並未直接作答,她抬手指向漆黑夜空,繁星點綴,在那深淵般的黑暗裡,仍有閃亮的明星在熠熠生輝
元宵佳節以前,中州城調兵八萬北上伐魏,百戰營為先鋒前軍進發,血劍營隨後跟進,在節日前,整軍備發浩浩蕩蕩從城中往北門而去。
兵戈鐵馬,甲胄碰撞中發出的細碎響動令得圍觀著無不心神驚駭,成群結隊行進的軍陣中,一名披著麒麟甲的女子,一手抓著馬繩一手按在背身的劍柄上,緩慢地隨著部隊前進。
她一改往日風采,寒冬臨末,僅剩的寒意將她發絲吹起,不同於中原女子而有的嫵媚,在披甲的服飾下,那絲殺氣與冷酷的氣質,使得湊熱鬨的圍觀者不敢過多細看其出眾的容顏。
某一瞬間,風從南邊吹來,在吵鬨的鐵蹄與年節的人聲裡,一串清脆銅鈴之音鑽入耳中。
風鈴猛然回頭,看到軍陣最後,那個身影高舉著古舊的鈴鐺,衝她不斷招手,她身體一僵,忍住回頭衝動,奮力地抬手衝著那人也揮了揮,隨後不管長街中人們怪異的目光,用力呐喊。
“我一定會好好活著的!”
秦以武立國,曆經二世,以武定到乾元更迭,第二十八年二月十六,蘇尚上任泗水縣縣令一職,務必在規定時日內走馬上任不得延誤。
文書憑證在諭旨到來的三天後送到蘇家府中,與元宵佳節共同相慶。
同期,府衙刀衛攜令秘密登門監藥司中複考的各個煉丹師家中,授命批捕,下獄,接連審問拷打,一時間,歡慶的元宵燈火詩詞佳節之下森寒殺意洶湧而來。
在消息尚未走漏之前,監藥司張貼告示,於今年秋末再次舉行煉丹師考核事宜,巧妙將官吏暗中流傳出來的醜聞壓下,衝淡,讓人繼續維持在歡慶的節日當中。
儘管大多數人察覺異樣,而新一輪的考核就足夠令大多數人費心,至於誰舞弊遭受牢獄之災,不過是閒暇之餘被當做笑話般與人攀談的資本,一笑置之而已。
時光飛逝,轉眼年節徹底過去,中州城又重歸往日安寧祥和與繁忙,春耕即將來臨,各家各戶,包括擁有大片田地的藥商都陸續緊張投入到安排中。
通往南邊的城門外,來往行商絡繹不絕,人頭蠶動,不少老農與青壯力提著鋤頭排隊進入城中,而蘇老爺子與蘇武立在邊上正攀談著什麼,城門官侯在旁側一臉諂媚,而兩人目光卻停留在城門之中,在那裡,一架車馬正緩緩走了出來。
車廂裡,李幼白取出了在馬莊時為蘇尚購置的小禮物,原本是想等蘇尚回來時送於她的,然而想法總是在變,反問自己這枚戒指存在的意義,腦中思緒,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也許重要也許又不重要的那隻遠遠飛走了。
“這是何物?”
蘇尚打開了小木盒,一枚精致的銀環靜靜躺在紅布之中,似是能剛好戴在指上飾物,看著上頭靜心雕刻的花紋與反射而來的銀光,蘇尚甚是喜歡得緊。
李幼白笑了笑,拿起戒指套入蘇尚左手的無名指中,輕聲說道“在我以前的家鄉,成婚兩人會互戴一枚,以示各自心有所屬,如今你嫁給了我,我也便送你一枚”
說罷,李幼白也亮出了戴在手上的指環,蘇尚掩嘴輕笑,把頭靠在相公胸口,享受著最後的平靜,“相公,你會有會有一天不辭而彆?”
李幼白輕輕摟住她,吻著她的鬢角,笑說“有這種可能,不過以目前來說,在我看到太平盛世以前,我不會突然消失的”
臨近分彆,李幼白從車上離開,蘇老爺子與蘇武向蘇尚告彆,先前提到,蘇老爺子說過不好參與蘇尚為官一事,含義諸多。
就像終會長大的雛鷹,遲早有一天要成為翱翔天際俯瞰天地甚至是獨霸一方的飛禽,而蘇尚,如今也已經順利的走到了這一步。
泗水縣靠南沿海,有傳聞海岸多有倭寇趁夜乘船而來偷入山中蟄伏伏擊縣裡縣外的百姓,商戶,官吏等,年年都有死於非命的荒野乾屍。
並且本地因太過偏野而被武行霸占,朝廷號令難以深入山中,蘇尚此行可謂是困難重重,即便如此,蘇老爺子也沒讓孫女放棄,他為其提供幕僚,拖找關係尋來其他縣官為任時的心得體會與經曆,加急編撰成書放入行李當中,讓蘇尚任職辦事時能夠吸取經驗教訓。
長輩對後輩的心思,大概就是如此簡單而又費儘餘力了。
此後,宅院再度空寂。天空陰沉沉的,下起冬末的寒雨。陰風拂過,仿若尖銳的刺刀刮削著骨頭上的皮肉。
李幼白坐在九叔的車裡,目光沉靜。
街上行人稀少,紛紛奔走躲避,人們駐足望著陰沉沉的天空,臉上卻露出喜悅之色。雨水充足,下半年天地不至於被熱浪席卷,然而,又生出其他憂慮,若發大水,又該如何是好。
馬車在監藥司前停下,李幼白撐起油傘進去,剛過了大門,就有法家侍從過來,畢恭畢敬的說“藥老有請。”
李幼白折好油傘步入門庭,將隨身物件交由下人看管,隨即跟著侍從一路過去,等進了光線晦暗的禪房,那老人家的聲音便很快從那頭傳來,驚得李幼白渾身一顫。
“後生,有沒有興趣加入朝廷設立的學士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