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很大,江湖很遠,水梁山裡拚得你死我活,反應到整個南州府,到中州城,一點兒聲音都沒有,人們在儘心儘力的做著自己該做的事情,匆忙勤勞的一天從未改變過,也許會在很長一段時間後才會從南邊底下的商人口中傳來,隨後經過說書人改編,便又是一樁酣暢淋漓的江湖美談了,於此時的人們來說,更多的還是關注如今的時局,這才是影響著他們生活的事情。
北地,入夏以後,秦軍又開始了猛攻,能傳下來的消息,大概是顧鐵心這瘋子帶著虎豹騎卷殺了好些個魏國邊線的村子,裡頭百姓慘遭無情屠戮,浮屍百裡,更有傳聞說,虎豹騎豢養的凶獸每日必須以肉為食,練其嗜血本性。
而這些老百姓就剛好成為了這些凶獸的飼料,真相如何鮮有人知,不過,這道消息流入中州以後,相信的人非常多。
最為主要的,是在整個大秦之中,顧鐵心的名聲在江湖上簡直臭名昭著,凡是說到她的名字,言語間都是要吐口水,露出鄙夷的,她的稱號就是因殘忍無情而得名,是反秦聯盟口誅筆伐的主要對象之一。
甚至是關注時局的普通人們,對於顧鐵心的做法都是極為反感,殺害手無寸鐵的百姓,那都是窮凶極惡之徒才會做的事,哪怕是被官府布下明文海捕的朝廷重犯,也極少會在逃亡中沒有目的殺害平民。
所以當此事傳出,民間多是群情激奮,呼聲還是不小的,文人墨客與江湖遊俠比較鐘愛家國的宏大敘事,當然,這種憤慨和不滿多是來自中產層麵的家庭,稍微能夠吃飽以後,想的東西就開始變多了。
更為上層的人士並不在乎,而身為底層的百姓,沒時間打聽與思考這些東西,忙碌在市井之中,對這些所謂的戰事看法心裡有的感覺不多,更讓他們在乎的事,是明天和後天能吃啥,能賺多少個銅板。
除了顧鐵心屠殺平民一事,叫人值得關注的是,隨著朝廷對北方戰事投入的人力與物力,法家的律令才算是第一次進入中州城這邊人們的視野。
即兵農合一,執行國人當兵,野人務農的製度,凡起徒役,毋過家一人,即每家抽一人為正卒其餘為羨卒,目前來看,秦國的軍隊還是沒能啃下魏國這塊硬骨頭,若是今年還打不下來,那明年的戰爭規模估計要擴大了,打破限製,強製征發庶民就是遲早的事情。
各式各樣的小道消息,傳聞,在李幼白回到中州以後,慢慢鑽入她的耳朵裡,思考一陣後無法得出結論,倒是能想到,要是屆時朝廷下來抓人充軍,那可就是很恐怖的事了,此令一出,彆說庶民,連像蘇家這種高門大戶都容易受到影響,不過和彆無選擇的百姓比起來,能夠作用的空間還是不小的。
打仗,肯定是沒有背景的老百姓與兵卒衝在最前麵,稍有地位的人就是在背後指揮了。
回來的這些天,李幼白也沒有多想這些事情,她不會再去接觸戰事了,之前向法正告了假,結果直接失蹤了兩三個月,說起來實在是太過放肆,回中州的那天,李幼白就趕緊找老熟人郭舟打聽了一下監藥司裡頭的動向。
實話說,被辭官也是無所謂的,她本來就不是很情願留在官場裡,和彆人爭權奪利沒有必要,畢竟她都有萬壽果了,不在追求這些浮於表麵的東西。
見到許久不見的熟人,郭舟很是意外,李幼白隨便找了個借口搪塞過去,郭舟心知雙方地位不同,人家可是有著蘇家皇商的背景,便道:“也無大事,就是那法正東搞西搞,如今軍藥一體,煩勞得很,他是沒有向其他人過問李執筆的事,倒是他女兒似乎是失蹤了還是什麼,讓我們好多人當值時好生休息了一段時間...哈!”
聽起來的確沒有大事,最後那一句就是郭舟的玩笑了,有個嚴酷一絲不苟的領導,在手底下做活簡直是折磨,事事追求精細,正確,影響的不僅僅隻有一批人。
通過郭舟的言語,李幼白能窺探到法正做人做事的態度,說一不二,眼裡容不得沙子,軍藥一體,商人能夠在藥材上活動的方式少了很多,換做其他人都不知道要死多少次了!
“李執筆,聽說你和港口的範大老板認識。”郭舟謹慎的說道。
李幼白看他一眼,點頭承認了,“確實認識,你聽誰說的?”
“不算是聽說吧,是我自己了解到的。”
郭舟笑著回應,臉上竟是有幾分討好的味道,他隨即很快解釋起來:“實不相瞞,我家內人入門後尋了個活計,半月前,那頭的老板說要挑一批手腳利索的到南邊的工廠去,我家內人就在其中,有些遠啊,倒不是錢財的問題,隻是我和我內人都不願分開,仔細打聽,才知道李執筆似乎和那老板認識,所以才問問。”
李幼白聽後略微感慨,從認識郭舟那會對方還年輕有朝氣,成婚後又有了穩定的事做,給人的感覺不同往日了,變得老成,又變得圓滑,還有著成婚男子的小心翼翼與謹小慎微。
“原來如此,大概什麼時候出發,我有時間立馬幫你去說說。”李幼白笑著回應。
對方並不是什麼奸邪狡詐之輩,以前她也是非常討厭人情世故的,不過自己也在這片天地走了十幾年,看得太多,世俗之事難以避免,倒沒必要刻意去介懷。
“時間還算趕巧,就在中元節以前,我先謝過李執筆了!”郭舟聽到李幼白一口應下,當即喜上眉梢拱手連忙道謝。
攀談幾句後向郭舟告辭,這會兒,範海琴理應還是在中州的,李幼白喚來小瓶兒,讓她去打聽一下範海琴的動向,順便去軍營那頭找尋兵鐵,斷掉的劍,還是要重新修理才行,否則她寢食難安。
做好安排,李幼白穿好官袍也終於重新踏上前往監藥司的路。
關於她的離開,監藥司裡的人並沒有多少人在乎,一個世家的大公子,雖然說是林婉卿義子,沒有名義上的血親關係,但名頭是有了,同時還是蘇家的東床快婿,名號響亮得緊,況且還年輕,告假去玩是很多官吏都有的行為和動作,屬於見怪不怪,看到她重新回來,也都是友好的打起招呼。
“李執筆,你可終於回來了!”
“李執筆可當真瀟灑,你請了告假,害得我們請不了,今日下值可一定要請我們喝上一杯賠罪!”
“自然自然!”
李幼白笑著恭維過去,她這官職沒有權利,可品級不低,同僚見麵都會行禮,一路走回自己辦公的書房,布置擺設和她離開時差不多,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文書,小冊,忙碌的小吏在裡頭行走著,見到李幼白進入趕忙跑過來躬身行禮,被她揮揮手給打發了。
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上好的熏香,紙筆,茶墨,方正的蓋印與價格不菲的陳設布置,坐在期間,隻要自己動動手指,蓋個印,就能讓手底下人拿著書信跑來跑去,叫李幼白心中生出幾分為官者才有的爽利感。
“還得是當官,當大官才有感覺。”李幼白咂咂嘴。
幾日以後,臨近中元節,中州城裡討論戰事與法家政策的氛圍被節日衝淡了一些,城內城外的道觀,寺廟,開始活絡起來,各樣的祭祀與活動,吸引著普通百姓們的目光,香燭,紙錢,在這段時間開始大賣了,白馬寺,也是迎來了又一次盛況。
僧人舉辦舉辦誦經、拜懺等活動,貴族,有錢沒錢的百姓都會捐錢捐物,供奉佛陀。
蘇家蘇老爺子帶領族人祭拜先祖,祭祀活動以前,就派人過來告知李幼白,對於蘇家,李幼白是沒有任何歸屬感的,就算娶了蘇尚,歸根結底來說,就是一樁商業聯姻而已。
祭拜彆人祖宗這種事,李幼白沒有誠心也就沒有去,讓小瓶兒向老爺子轉達了意思,二房三房那邊的人聞聲後落下舌根,傳得不好聽的話過來,對此,李幼白無持無所謂的態度,不過嘛,倒是讓蘇武在蘇家越加被孤立了。
離開數月,李幼白比較關係的還是書院這邊的狀況,找了個時間過去,九叔將車停在書院外頭,朗朗讀書聲中,李幼白走下馬車進去,在外頭觀察了會,和後世的學校比較,算是有了一定規模。
兩層小樓,一樓還是原來的學生,二樓則是擴建後新招的普通世家子弟,也有拖關係送進來的農家孩子,出身是比較複雜的,書院裡有廚子與新增的房間,一部分學生吃住都在此處,而這批孩子,幾乎是家裡不怎麼待見的人,留在書院之中,也樂得個安靜。
李幼白避開孩子們的目光來到後院,等了一段時間,韓非墨下課後拿著書本回來休息。
見到坐在廳堂裡的李幼白,頓時一喜,快步上前作禮道:“李兄!你可終於回來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李幼白也笑著起身拱了拱手,打量一番韓非墨。
幾個月不見,他是越發精神了,要說初次在西域碼頭見他時妥妥的落魄之相,後來在中州的市井當中,又是一副鬱鬱寡歡的讀書人樣子。
到現在仔細看,雙目有神,身姿挺拔如鬆,一身樸素的書生長袍,端的是幅書生意氣風發樣貌,曾經出身不凡的氣息在熏陶下回籠些許,讓人心生重視,此時他還年輕,樣貌也是極好的,彼時笑著進來與她打招呼,倒是個難得一見的俊俏書生了。
在李幼白的記憶裡,生得好看的男子還是不多見,第一位定是與她熟識的龍鳴雨,第二位是那個叫雨化田的書生,隻可惜差點氣質,第三個便是他韓非墨了。
自己身為男人都覺得好看,那定然是足夠有氣質和相貌的。
“士彆三日當刮目相待,韓兄如今當是誌得意滿了。”
李幼白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韓非墨尋來茶壺正想為其倒水,卻被小瓶兒給拿過去了,他見狀便坐到李幼白旁側的椅子上,搖頭失笑一聲,“李兄說笑,些許小事爾,讀聖人書悟聖人道,從未敢自滿得誌過,眼下是為完成李兄囑托而高興,僅此而已。”
“如此更是我低看李兄了。”李幼白讚歎一句後臉上的笑意收斂了些,莊重道:“今書院狀況如何?”
韓非墨端起茶杯大飲一口,隨後才道:“皆是按照李兄預定進行,這大班的孩子,算時間快要滿一年了,若是沒有問題,等最後考完事若學試通過,便算是出師了,哎,想到這到是有些不舍,時間還是太倉促了些,許多東西沒能深教,醫學之道不比人文之道淺薄啊。”
最後幾句話大有惋惜之意,這些世家的孩子,大多數都有條規矩,到了一定時間,就該要參與到家族的生意之中,年紀雖有大有小,不過都是第一批送來的孩子,與蘇家算得上深交,又是合作夥伴,彼此清楚,學上一年已經很久了。
韓非墨起初以為是教名家典籍的,後來才知道是教些藥理之道,起初心裡有點兒膈應,後來與李幼白相處久了,才發現曾經的自己是多麼無知,又了解這些孩子的身世以後,恨不得多教一點,好讓他們在家族裡有立足之地。
“一年足以了,歸根結底,還是利益互換,想要把書院做好,就要把名頭從蘇家的名號上扯開,什麼都可以教一點,有用就行,聖人之理,哪怕學得再多也還是要吃飯的。”
韓非墨點點頭,隨後說了一下賣書的事情,經過他和蔣書婉的運作,如今三國演義算是徹底打開了市場,目前在往南與東麵臨近的幾個大城售賣,響應很不錯,預計著明年在向東州擴張出去。
如今茶館,戲院,酒樓,幾乎都有請說書人點評開講,氣氛炒得很熱烈,積攢下來的銀子不是小數目了,李幼白聽後跟韓非墨商量了一下,說了遍水梁山泗水縣的事情,她打算在那地方也建個書院。
自從水龍崗一役後,多了許多無家可歸的孩童,在此時,民間大多數七八歲年紀的孩子就開始下地乾活了,主要是為了提高生產力,而水梁山那片地方屬於地小人多,用不上那麼多勞動力,那麼多的孩子總不能一輩子都在土地裡待著,總該去看看這個世界,加之蘇尚先前答應過的,此事,便交由她去打理操作。
讀了書,能認識和見識到更多東西,並不是說老實本分的種地不好,而是天下需要更好的讀書人去治理,她們這一輩人已經在老去了,新一輩還在成長,在戰火持續著的今天,未來停戰以後,定需要心有報複之人去協助朝廷打理天下。
“李兄放心,此事交給我去做。”韓非墨一口應,泗水縣遠離州府,沒有法家和絕對的朝廷管控,他是有點向往的,李幼白一說,他就心動了,也想施展拳腳。
李幼白道:“好,既然沒問題那我替你安排船隻,屆時南下前往泗水縣。”
距離中元節還有幾天,本地商戶借機整了不少文人墨客喜愛的河燈詩會,臨水的常見形成臨時集市,吸引年輕男子和姑娘,時候還沒到,夜晚來臨,就變得比白天都要熱鬨了。
小瓶兒去打聽範海琴的動向,她回來以後,帶來範海琴邀約一起去逛河燈詩會的邀請,李幼白想到郭舟拜托的事,答應後讓小瓶兒再去傳訊,隔天,她便帶著斷掉的無名劍出門去尋兵鐵。
李幼白的名氣在中州並不小,先前來過兵營多次,不過,隨著年後往北發兵走了一批,軍營中認識她的可就不多了,等通報之後,兵鐵親自過來才能夠引她進去,軍隊裡規矩森嚴,無人帶路是不能進去的。
“多月未見,兵老兄又升官了。”李幼白看了會兵鐵穿著的官袍,祝賀道。